安安又撿回了那張電話卡。


    因為營業廳店員告訴她,現在沒有身份證,辦不了新卡。


    安安沒有身份證。準確的說,她的身份證被安國宏扣住了,藏起來,不知所蹤。她哪兒都跑不了,哪兒也去不了。


    她是安國宏手裏的一隻螞蚱,還是無期徒刑的那種。


    無論她躲得再深,掩飾得再好,安國宏總能在這個小縣城裏把她挖出來,再將她搜刮幹淨,讓她一無所有。


    是的,一無所有。


    安安站在東洲燒烤攤門口,終於等到天黑,等到店主出攤。


    她每晚都會在這兒賣啤酒,按規矩每瓶抽成百分之二。一瓶啤酒賣三塊,安安能拿到六分錢。


    鐵門拉開,空無一人的店裏,還堆著她昨晚賣掉的啤酒瓶,摞成小山。


    安安賣得拚命。


    有時候客人起哄,說,小姑娘你唱首歌,我多喝幾瓶。


    安安張口來,鄧麗君,王菲,還有梁靜茹。毫不羞澀,坦坦蕩蕩。


    她是店裏的活招牌。


    如今聽安安問起工錢,店主一邊忙碌,一邊說:“你的錢都讓你爸領走了。”


    一共一千五,安安一分錢沒拿到。


    綿綿細雨又開始往下飄了,飄在睫毛上,飄落在頭頂,還有順著領口往下。安安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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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不做了?”店家高聲喊她。


    安安擺手:“不做了。”


    她再做是蠢!


    從燒烤攤往後過去兩條街,有一棟半舊的樓。樓梯有些暗,沒有燈。安安上到二樓。樓梯右手邊的房門沒關,裏麵被隔成幾個隔間。穿過公用走廊,走到盡頭,安安打開門。


    是個單人間。


    擺設異常簡單,一張彈簧床,一個衣櫃,靠窗的地方還有把椅子。


    隨手關上門,安安脫掉濕漉漉的上衣。


    她裏麵是簡單的白色背心。


    棉質背心貼著柔軟的胸口,襯得她身形越發單薄而瘦。


    隨手擦了擦頭發,正要脫皮裙,腰間忽然有什麽勒得難受。


    安安摸出來。


    是胡胖子的那張名片。


    已經皺了,但上麵字跡還是能看得清。


    意興闌珊夜總會


    胡經理


    安安隨手丟在床上。


    她掀開墊被。彈簧和墊被中間有個塑料袋,一層層包裹起來,塞在最裏麵、最安全的位置。安安取出塑料袋。


    袋子裏麵花花綠綠,全部是錢。有一百的,也有十塊的。厚厚一遝。


    安安一張張數過去,取出八百。想了想,她又多拿了兩張出來,這才將袋子收好,重新塞回床墊底下。


    安安躺到床上。


    腳邊有個硬邦邦的東西,她用腳尖勾過來。修長又白皙的腿,輕輕一挑,像層層漣漪被蕩開,總有攝人心魄的美。算是這樣殘破的環境,也掩不住她的年輕和美好。


    那個硬邦邦的東西,還是胡胖子的名片。


    兩手舉著名片,安安看了一分鍾。


    “幹!”


    她翻坐起來,抓過半潮的上衣,兩手一伸,重新穿上。


    門鎖鎖了兩道。安安驍勇地,再度走回戰場。


    *


    入夜了,不大的縣城已經悄悄熱鬧起來,街道裏各種燈箱曖昧閃爍,洗腳按摩馬殺雞。這幾年外來文化流行,沿河的巷口還開了家風俗店。


    巷子越往裏,燈光越暗。


    “意興闌珊”碩大的土豪金招牌在盡頭,燈箱底下還有兩個人麵對麵貼在一起,哼哼哧哧。安安目不斜視,直接走進去。


    夜總會裏麵躁得很,音樂震天響,舞池裏男男女女抱在一起,搖頭晃腦。安安巡梭過去,不偏不倚,恰好看到了胡胖子敦實的身影。


    “胡經理。”安安喊住他。


    胖子形色匆匆,一轉頭——


    他停下來,笑嗬嗬道:“美女,什麽事啊?”


    捏著那張名片,安安直接說:“我想來這兒做。”


    “好啊。”胡胖子扯了扯脖子上的金項鏈,掃了掃安安的腰,臉上堆笑。


    “但我不出台。”安安這樣告訴他。


    胖子瞬間義正言辭,板著臉說:“我們從不逼良為娼。那是違法的事。”


    “什麽時候可以上班?”


    “隨時。”胡胖子攤手。


    “可以預支麽?”安安問。


    “當然。”胖子答應得爽快。


    安安說:“我要一千。”


    “行,沒問題。”小眼睛滴溜溜轉了轉,胖子說,“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去來。”


    安安自然點頭。


    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胖子沿著走廊往裏,走進08包廂。裏麵已經坐滿了人,鶯鶯燕燕,嬌嬌滴滴,排場極大。跨過幾個人,胖子擠到陸昂身邊,興奮地說:“昂哥,猜猜誰來了?”


    陸昂睨他。


    胖子笑嗬嗬湊過去,說:“那個絲絲。”


    陸昂沒搭腔。


    他傾身拿過桌上的煙灰缸,彈了彈煙灰。


    胖子還在說:“現在的小姑娘是錢,為了錢什麽都肯幹。剛剛還跟我說不出台,嗬,漂亮話誰不會講?但是她要錢啊,一千塊不少了,總得給我點實在東西!”胖子冷笑,低聲對陸昂說:“我讓她在外頭等我,要是順利,我今晚先……”


    陸昂靠在沙發上,肩背舒展,一手搭在沙發邊沿,慢慢抽煙。


    還是不搭腔。


    胡胖子滑頭著呢,心思轉了幾下,改口道:“要不……還是昂哥你今晚辛苦一趟?”


    還能怎麽辛苦?


    一番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


    陸昂終於轉頭,淡淡道:“沒興趣。”


    對麵,有人插.進話來:“小陸第一次過來,喜歡什麽盡管開口,也好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擺足了高高在上的架勢,還有些挑釁。


    陸昂笑了笑,回道:“不用麻煩。我以後在這兒,機會多得是。”


    他這麽不給麵子,說話這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包廂內氣壓瞬間變低。


    鬆開懷裏的女人,陸昂懶洋洋起身,說:“我出去抽支煙。”


    這時候也沒人留他。


    他一走,先前那位直接擼掉桌上的酒杯,惡狠狠罵道:“他是什麽東西!”


    陸昂走到外麵,鬆了鬆肩膀,點了根煙。


    長長的走廊裏,有個漂亮姑娘靠牆站著,右腿曲起,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身後的瓷磚。


    發梢打得很碎,一搖一晃。


    走近一些,陸昂認出來了,是汽車站“死纏爛打”那位。


    安安也看到了他。


    這人肩寬腰挺,手長腳長,沿著走廊過來,實在沒法忽略。


    安安轉過眼,隻當沒看見。


    那邊,陸昂經過她,往前走出幾步又停住了。陸昂回身,問她:“小孩兒,滿十八歲了麽?”


    安安冷冷抬頭,反問:“要你管?”


    陸昂移開視線,不再說什麽,繼續往外走。


    安安倚著牆,繼續站在那兒,無聊地等胖子。忽然,有人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很大,掐進肉裏,並不舒服。


    安安隻當陸昂又回來動手動腳,她不悅回頭——


    安安慢慢站直了。


    來人竟然是安國宏!


    大約被打過,他鼻青臉腫,麵色晦氣又難看。


    也不知怎麽又能找到她的!


    父女很久沒見,安國宏第一句話卻說:“家裏被人砸了。”


    安安麵無表情:“關我什麽事?”


    安國宏著急啊:“那些人讓我湊錢。湊不到,他們要砍我的手!”


    “你又不是沒被人砍過。”


    “……”


    經過的幾個服務生齊齊轉過來,看了安安一眼。


    安安還是無動於衷。


    “吵完了沒?”安國宏身後走出一個男人,男人眉骨還有條刀疤,不耐煩地示意安安:“出來說話。


    安安不動,跟他討價還價:“有話在這兒說。”


    “別跟我廢話。”刀疤男晃了晃手裏的刀子。


    緊了緊手,安安跟他過去。


    出了夜總會再往裏,是一段老城牆,也不知哪個朝代修葺的,磚頭縫隙裏長滿了苔蘚、蛛。據說前幾年還發生過命案。


    稍稍走近幾步,安安便停住了。


    這裏很暗。臨近月初,天邊月牙不過一條線,一切灰蒙蒙的。安國宏和那個刀疤男一前一後,都變成兩道影子。


    “錢呢?”安國宏攤手。


    安安望向旁邊:“我沒有,都被你拿走了。”


    “沒有也得有啊。”刀疤男還是那種威脅的口吻,“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不把你老子砍了,丟去南定河喂魚。”


    安安看了安宏國一眼,抬頭,無動於衷地示意刀疤男:“砍啊,為什麽還不砍?”


    又是一陣詭異寂靜。


    很快,安國宏破口大罵:“媽的,養了個賠錢貨,居然要老子的命!”


    “幹!”刀疤男吐了口唾沫,“真他媽夠辣!”他擋了安國宏一下,色眯眯的目光沿著安安漂亮的五官往下,再到黑色露臍裝挺起的胸脯,然後是腰。那腰是真的細,細細白白一截,在黑暗裏,像最上乘的羊脂玉。勾得人心癢,好想摸一把,再咬一口。


    “你女兒條件不錯,讓她給我*,還錢。”刀疤男**.笑。


    迎著刀疤男的視線,安安冷笑:“我很貴的。你睡不起。”


    “……”刀疤男麵色一轉,陡然變凶,“老子沒時間跟你扯皮,把錢拿來!”


    “我沒錢。”


    安安油鹽不進,還是這句話。


    刀疤男懶得廢話,抽起刀子,拿在手裏晃了晃。


    刀身偏冷。


    折過月光,照到城牆邊。


    城牆邊有個人影,背抵著牆,鬆鬆懶懶站著。很高,像天神。


    他說:“別在這兒生事。”


    六個字,字正腔圓。(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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