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故鄉,異鄉


    薑湖沒往後院湊,陌生男子半小時後便告辭,走的時候還衝坐在大廳裏的薑湖擺手示意,算是說再見。


    昨日飄雪,今日便天晴,一早便天光齊放。


    瞿藺從後院出來送朋友的時候,整個人逆著光。


    從薑湖所坐的位置看過去,他的臉被鍍了層淡金色。


    送完了朋友,瞿藺慢慢向薑湖走過來。


    他靠近時感覺到了薑湖持續的審視人的目光,這目光筆直且不加遮掩,一直在看著他。


    剛才朋友問他:“那女人是誰?”


    瞿藺聞言沒向“那女人”看過去,他不需要看。隔著那不算遠的距離,站在後院裏的瞿藺一直能感覺到來自大廳的盯視。那些審視都來自薑湖。


    瞿藺回答朋友:“觀察家。”


    朋友聞言捶他後背一下:“真的假的?哪方麵的?”


    瞿藺沒再回答。


    **************


    薑湖坐著沒動,等瞿藺走近了才問:“現在走?”


    瞿藺打量她,而後是她腳邊的行李:“馬上,稍等。”


    薑湖挺有心情:“不急,等你。”


    她表現得格外好說話,甚至善解人意的有些刻意。


    瞿藺擰眉看她一眼。


    而後瞿藺回頭對alma說了句什麽,alma又反問了一句,最後他給出答案。


    三句話,薑湖皆聽不懂,她隻能通過聽到的語氣去判斷他們說的是問句還是陳述句。


    它們都不在她有限的語言係統之內,薑湖判斷那應該是阿拉伯語。


    瞿藺和alma交流完了,alma迅速跑上樓,隔了不過一分鍾,薑湖見alma手中拿了個灰白色的物件下樓來。


    alma下樓後往他們所在的位置走,她沒有將手中的物件遞給瞿藺,而是給了薑湖。


    薑湖將東西從alma手中接過,是條紗巾,落在她掌心的整塊兒布料很柔軟。


    薑湖看向瞿藺。


    瞿藺說:“拿好,用它包住你的臉。”


    薑湖帶著疑問繼續看他。


    alma替瞿藺解釋:“那邊靠近沙漠,很曬的,你會需要這個。”


    薑湖哦了聲,看了眼紗巾,又抬頭問瞿藺:“我怎麽包?”


    她話落已經站起身,瞿藺原本距她兩步之距。


    薑湖站起身時,腿往前邁了下,瞿藺此刻距她僅剩半步之遙。


    他和她成了近身相對。


    瞿藺能感覺到一股熱源……來自薑湖身體的熱源。


    他再度微擰眉,側身說:“alma,你幫她一下。”


    薑湖即刻追問:“瞿先生自身不會?”


    瞿藺沒有回答。


    薑湖又說:“昨天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裹得不是這種東西?”


    見薑湖一直在看著瞿藺,且同瞿藺講話,alma沒往裏插嘴。


    瞿藺沒回複,這對話便停了下來。


    對話停了下來,站在一旁的alma才出聲告訴薑湖:“很簡單的,你在新聞裏,還有一些圖片裏麵應該見過的,這東西戴起來不複雜的。你隨便裹一裹好,平時怎麽擋太陽怎麽弄,戴這個對一般人來說沒有講究。”


    alma一出聲,瞿藺即刻後退了一步,離薑湖遠了些。


    薑湖掃他一眼,微扯唇笑。


    他遠離她,她很可怕?虧她演得特別好說話。


    到alma話落時,瞿藺已經轉身向外走。


    他走時還彎腰順手替薑湖拎著她置於腳邊的行李。


    薑湖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笑了下。


    她覺得他又寡言悶了起來,但算是細心,也懂得照顧人。


    是個讓人摸不透的男人。


    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從瞿藺身上感覺到了數種性格。


    她覺得她似乎接觸的不是同一個人。


    薑湖很難分辨出來哪一種脾性才是瞿藺的本性。


    薑湖那句感謝最終給了alma,她對alma微笑:“謝謝你。”


    **


    等薑湖跟在瞿藺身後出餐館門,瞿藺已經將昨日載薑湖到餐館的那輛車停好,停在老唐那輛車旁邊。


    他們即將出發,聽到汽車發動時的引擎轟鳴聲,老唐和alma一起跑出門送他們。


    四個人簡單互相揮手,老唐又囑咐了瞿藺幾句,告辭和送別這兩個環節算是完成了。


    老唐和alma也沒有一直站在外麵目送他們離開,很快回了餐館裏麵去。


    未來幾日,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薑湖身畔摸得著的人,又隻剩瞿藺一個。


    好在如今算是認識了,成了熟人。


    **


    車上,薑湖坐在副駕駛那個位置,她習慣性地去拉安全帶。


    安全帶拉出來了,可在薑湖想將安全帶鎖扣闔上的時候,她一低頭,發現座椅旁的安全帶裝置已經變了形,她扯出來的這根安全帶根本係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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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車真他媽……個性。


    薑湖扯住安全帶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識吐了句國罵。


    瞿藺將車平穩起步上路。


    他瞄到了薑湖的動作,也聽到了她的罵。


    這女人表達情緒的方式很直接,他已經有了這樣的認識。


    薑湖看他,在他臉上見到了似有似無的笑意。


    薑湖想問問了:“好笑?”


    她沒顧得上繞圈,也沒等瞿藺的答案,直接問:“這怎麽弄的?”


    瞿藺餘光再度感覺到薑湖那種不挪移的盯視,告訴她:“車禍,擠壞了。”


    薑湖聽後臉色更黑了些,末了冷笑問:“你先告訴我,這車還有別的毛病嗎?”


    比如跑著跑著掉個軲轆什麽的。


    她對這車的信任值已經降到冰點。


    瞿藺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提醒她:“後備箱裏有繩子。”


    薑湖鬆開安全帶。


    她沒多想,隨口回問他:“什麽繩子?”


    前方有人慢走橫穿街道,瞿藺摁了下車喇叭,而後給薑湖解惑:“你如果擔心這樣坐著不安全,會被甩出去,可以用那些繩子把你自己和座椅捆在一起。”


    薑湖:“……”


    他今天完全不寡言,她收回出門前的那個錯覺。


    薑湖也沒跟他計較,當他講了個笑話,她大氣,不跟他一般見識。


    一輛安全帶裝置都扭曲了的破車,殘疾的車,中過槍的車。


    一個時冷時熱的會噎人的司機,讓人摸不透的司機,不知道車技如何的司機。


    薑湖在國內過得還算小心謹慎,雖然有時跋扈,她也沒做踏上另一片國土便開始荒唐的計劃。


    但此刻,她覺得荒唐。


    這條路,確定能平安走到底?


    ***


    一路上,瞿藺目視前方,沒管薑湖的狀態。


    路麵上沒有積雪,車穿過每一個街口仍舊能帶起一些塵土。


    瞿藺臉朝前,眼角餘光看到了後視鏡裏薑湖的半張臉。


    她滿臉肅色,表情不算輕鬆。


    過了一個十字街口,車速慢了下來。


    瞿藺說:“我要停車去拿些東西。”


    薑湖沒有異議:“你隨意。”


    車開出沒多遠,瞿藺將車停靠在路旁,他開門下了車,而後繞到副駕駛位那側,拉開了薑湖身旁的車門。


    薑湖看他。


    瞿藺說:“下車,跟著我。”把她單獨留在室外不安全,她如果不下車,他也會強製她下。


    薑湖考慮了兩秒,聽了他的話,跟在他身後下了車。


    ***


    瞿藺進了路邊一個地下入口,薑湖跟在他身後。


    這個入口處沒什麽特別的地方,看著甚至像國內的地下停車場入口,隻在沿街處設有一個標識牌。


    薑湖看了眼上麵的字,她不認識。


    她默認它們為阿拉伯語。


    瞿藺沒向她說明即將到達的地方是哪裏,薑湖便也沒打聽,這地方看起來總之不像販賣婦女的場所。


    下了一段長台階,瞿藺推開了一扇玻璃門。


    這扇門一打開,從來麵傳來了一波又一波垂死掙紮般的嘯鳴聲。


    是音樂聲,不是人聲。


    這聲音很考驗薑湖的耳朵,她跟著瞿藺的腳步開始邁不下去了。


    唱了多年民謠,她對各種聲音很敏感,尤其是難聽的聲音。


    門後這方空間內的人稀落,有部分橫七豎八地趴在櫃台上或者躺在沙發上。


    各國的夜店似乎都是同一種氣質。


    身為“夜店”老板,薑湖對眼前這個場所已經有了判斷——夜店。


    一家在白日開始走向打烊清客的客人已經不多了的夜店。


    **


    進門後,瞿藺帶薑湖走向夜店內無人僻靜的角落。


    薑湖見他拿出手機在打電話,還是那該死的她聽不懂的阿拉伯語。


    薑湖擰眉。


    店裏偶爾有清醒的人看他們,但沒向他們靠近,薑湖幹脆坐下來,等瞿藺去辦他的事兒。


    瞿藺瞄她,囑咐:“別亂走。”


    他也沒離開多遠,薑湖見他往店內的吧台處走了幾步,很快有個女人迎了上來。


    **


    女人紅唇豔抹,身材倒不算妖嬈,略顯臃腫。


    年紀……看起來也是將近四十歲。


    還穿了薑湖不喜的黑絲,外套女人則穿了和吧台內的侍應生一樣的衣服。


    同樣是侍應生,薑湖做出判斷。


    瞿藺和女人在聊天,半分鍾後,女人還遠遠地對薑湖揮了揮手。


    薑湖猜是瞿藺簡單向她介紹自己,或者女人發現了她主動問瞿藺,瞿藺才向她介紹自己。


    很快,瞿藺向薑湖走過來。


    他下顎往門口一指,薑湖明白他的意思是走。


    他們很快走出這個地下夜場的門,但沒回到車上。


    瞿藺的腳步止了,薑湖自然也跟著他停了下來。


    冬末的風吹過來,將薑湖裹好的紗巾吹開了一點。薑湖很自覺地從和瞿藺並排站著,變成了站到瞿藺身後,讓他擋著風。


    瞿藺察覺了她的小動作,但沒戳破,略覺好笑。


    她移動時腳步像是日本那些穿著木屐和服的女人,步子很碎。


    風被瞿藺的脊背擋住不少,薑湖臉部肌膚暖了很多。


    她這才問瞿藺:“剛剛裏麵那個人,舊相識?”


    瞿藺說:“和唐雲是同鄉,唐雲是店裏的那個小姑娘。”


    薑湖沒再問下去。


    她已經從alma那裏聽到了唐雲的故事,剛剛那個女人的經曆,想必和唐雲的那個故事有一定的類似之處。


    不會是即便開始險惡但結局還算美妙的童話故事,她不想聽。


    他們站了五分鍾,有人推開夜店門從地下出來。


    薑湖聽到門開的吱歪聲回頭,發現是適才瞿藺對話過的那個女人拎著幾個盒子出來。


    女人走近了,薑湖發現那些盒子裏是金屬酒壺。


    這讓她微覺詫異。


    瞿藺帶她來這家店,是來拿酒?


    **


    瞿藺轉身接過了那幾個盒子。


    薑湖發現那個女人的目光在將東西遞給瞿藺後擱置到了她臉上。


    女人笑著對瞿藺說了句什麽。


    薑湖自言自語般:“她說我漂亮。”


    瞿藺:“……”


    她還真是自信。


    薑湖從他表情裏讀出了些許無語。但凡是人一生中總會有那麽些無語時刻,正常。


    薑湖不往心裏去。


    女人又從口袋內掏出一張紙,她沒遞給瞿藺,而是遞給了薑湖。


    薑湖接過,而後女人擺手重新跑遠,再度進了那家地下夜場。


    薑湖將女人遞給她的紙打開,發現裏麵是一張地圖。地圖上的其中一個地方,被人標紅圈了出來。


    地圖是雙語,寫有英文,薑湖在腦海裏搜索那個地名,但沒什麽收獲。


    她將地圖扯開,拿到瞿藺眼前:“這是什麽地方?”


    瞿藺看向地圖上那個紅圈,那是一個他無比熟悉的曾經奮戰過的地方,他說:“她的家鄉。”


    薑湖沉默了。


    瞿藺卻在繼續解釋:“戰亂開始的時候,她離開了那裏,來勒革很多年了。她送你這張地圖,是因為見你是外國人,她想讓更多人留意她的家鄉,了解她的家鄉。”


    雖然這個舉動不會起什麽作用。


    薑湖將地圖折好,小心捏在手裏。


    戰爭啊,這該死的戰爭,把很多有家可歸的人變成了背井離鄉的異鄉人。


    瞿藺看她,發現她甚至還在將地圖折好後,對著折好的地圖吹了下。


    跟人少不更事時摔倒,眼淚汪汪正疼的時候,父母說吹一口不那麽疼了似的,那種很小心的吹法。


    她吹了地圖一口,地圖上的那個被戰爭傷害過的地方,不疼了嗎?


    瞿藺見狀笑了下,不自覺的。(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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