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喚自小到大,在寧王府的處境一直很艱難。


    若隻是因為庶子的緣故,恐怕還不至於如此遭人欺淩。京城但凡是達官顯赫的府邸,大多都會有幾個姨娘幾個庶子,但那些人至少可以吃飽穿暖,不至於如他這般遭受針對。


    五歲那年,他才從下人口中得知,寧王待他刻薄,輕易不允許他出這道府門,且縱容寧王夫人與兩個嫡子對他惡劣,還有別的緣故在裏頭。


    聽說,他的生辰八字與當今東宮那位相衝撞。


    陸喚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對自己的身世也並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間出生的,萬萬沒想到就因為生辰八字撞了當今陛下的忌諱,擾了寧王的官運,而在這院牆高深的寧王府中,被丟棄在陰冷潮濕的柴房度過了十四年。


    陸文秀不過是個沒長腦子的蠢貨,不足為懼,他真正提防的是笑裏藏刀的寧王夫人。


    後廚房也全是寧王夫人的爪牙,這些年來故意對他殘羹冷炙相待,逢年過節更是奚落般的減少份量,故意餓著他。


    而今日送來的飯菜卻突然一變,居然變成了正常的熱菜熱飯!


    在陸喚眼中,自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宿溪趴在床上,手掌托腮盯著屏幕,就等著遊戲小人見到熱氣騰騰的美味的梅菜扣肉,興高采烈地開始動筷子。


    可就連她都快被那道梅菜扣肉饞得流口水,遊戲小人卻怎麽還立在原地皺眉盯著?


    而且臉色還愈來愈冰冷了?


    想啥呢,動筷子啊!


    宿溪剛要戳他一下,讓他快點吃,就見遊戲小人從他那簡筆畫衣袖裏掏出了一個東西,捏在兩指之間,軟糯q彈的包子臉異常嚴肅。


    宿溪:?


    不是,你不吃飯掏出一根針幹嘛?


    這遊戲小人真的是很不按常理出牌。


    下一秒,就見遊戲小人微微俯身,將銀針探入食盒當中,刺進梅菜扣肉當中。


    然後拿起來,用清水涮洗兩下,注視著銀針的顏色變化。


    似乎是見銀針顏色居然沒有變黑,他眉心擰成一個川字,有些詫異。


    接著,他又將銀針仔細刺入米飯當中,觀察銀針。


    可仍然沒有變黑,他更納悶了。


    不過遊戲小人仍沒有放鬆警惕,他反複多次往食盒中刺入銀針,極其的謹慎警惕。


    宿溪張著嘴巴,都懵了。


    崽崽這是,懷疑飯菜裏有毒?


    不是吧,戒備心居然這麽重?這遊戲未免真實得太過頭了吧?!


    你說別的什麽遊戲,旅行青蛙什麽的,給遊戲小青蛙氪了好吃好喝的,它們不都興高采烈衝過去大吃一頓嗎,怎麽到了這個遊戲裏,這麽的――


    宿溪被遊戲小人的反應給弄得有點風中淩亂。


    就在她以為不過是遊戲編程比較嚴謹,等遊戲小人用銀針測試過沒有毒之後,他就會開始吃的時候。


    卻見遊戲小人突然麵如冰霜地拎起那食盒,朝著柴門外的馬廄走去,看起來像是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倒掉。


    宿溪:???


    她如遭雷擊。


    我他媽好不容易弄來,你就給我倒了?


    飯菜裏竟然沒有毒或者瀉藥,陸喚心頭的確也有些詫異,但後廚陡然送來這麽一道熱氣騰騰的飯菜,必定有異常。


    一定是那女人或是陸文秀又有別的什麽心機。


    他寧願餓著,也不會動一筷子。


    他拎著食盒走到門邊,欲要拉開柴門。


    宿溪見狀,趕緊用手指把屏幕上的柴門簡筆畫死死摁著:崽,浪費糧食可恥。


    柴門發出咯吱咯吱的受力不均的聲,門框竟然好像是莫名卡在了牆壁縫隙裏,陸喚居然一下子沒拉動。


    他眼中劃過一絲匪夷所思。


    風把門嵌入牆內了?


    陸喚站穩,扣住門框,猛然用力,他分明傷寒還沒全好,可力道竟然大得很,屏幕外的宿溪居然沒能摁住!


    柴門都快被兩人給一裏一外掰壞了!


    宿溪迫不得已移開手指頭,陸喚這才開了門,拎著食盒走了出去。


    還不忘回頭莫名奇妙地看了眼這門,不過這柴門年久失修,有些異常也算不得奇怪。


    “……”


    於是,宿溪眼睜睜地看著陸喚拎著食盒,走到馬廄處,用鏟子挖了個坑。


    她正頭疼自己的遊戲小人太過警惕,這樣不吃不喝自己還怎麽養他嘛,就聽見遠遠的幾道淩亂凶悍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叫囂著“給我找小偷”的聲音。


    她聽到了,陸喚自然也聽到了。


    他神情一變,似乎陡然意識到什麽,漆黑的眸子劃過一絲陰鬱,手中動作更加的快。


    但是還未來得及將食盒裏的飯菜倒進去,那幾個人便氣勢洶洶地衝進來了。


    在那些人衝進來之前,他隻來得及匆匆將食盒蓋子蓋上,扔在馬廄角落。冷著臉轉過身,對視過去。


    陸文秀趾高氣揚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路甲和路乙,後廚總管和一大堆人。


    嘩啦啦的屏幕突然熱鬧起來,聚集了一群人。


    畫麵如下。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人


    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隻見陸文秀這穿著紅色大氅,矮得像花生米的簡筆小人囂張跋扈地走到陸喚麵前。


    本來是十分盛氣淩人的走姿,但因為簡筆畫過醜,被宿溪立在那裏沉穩如水、身形頎長出眾、一動不動的遊戲小人一襯托,看起來就像畫壞了的草稿。


    “本少爺今早吩咐廚房想吃梅菜扣肉,後廚特意做好了,卻不知道是被哪個饞嘴的賊給偷了!”陸文秀斜著眼睛嚷嚷道:“至於麽,是餓死鬼投胎麽,連一道菜也要偷,若是被揪出了那人是誰,就等著被全寧王府恥笑吧!”


    宿溪愕然睜大眼睛。


    屁!死花生米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大!


    梅菜扣肉是你的個鬼!


    她當時分明是見廚房能吃的都被吃完了,隻有梅菜扣肉沒人要,以為是剩下的,才弄來給崽崽的。


    現在陸文秀帶著一群人來,分明就是沒事找事,借機發揮,為了報複之前的事情找由頭!


    但無論如何,宿溪也意識到了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隻見陸文秀一群人盛氣淩人,而她的遊戲小人孤身一人。


    他髒兮兮的袍子上還有未幹的雪水,被寒風卷起,猶如隨時會被扯碎,他漆黑的眸子裏隱隱有幾分憤怒,身側的拳頭也不易察覺地握起,但仍按捺住沒有動。


    宿溪突然就心尖被紮了一刀,竟然對一個遊戲人物產生了愧疚的情緒。


    路甲捂著屁股,跟著幫腔道:“對,而且當時我二人將食盒落在後廚了,怎麽現在跑到你這裏來了?肯定是你自己取來的,見到二少爺的菜,犯了饞偷走了。”


    路乙也揉著青腫了的臉,牙齒漏風道:“二少爺,現在您的美味佳肴指不定已經進了他的肚子。”


    陸喚冷冷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果然如他所料,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說怎麽後廚會突然送來一道熱氣騰騰的飯菜,原來是陸文秀要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


    前幾日朝廷考官來查,他雖然是庶子,但也被召過去一道參加,結果勝了陸文秀與陸裕安兩人,陸文秀顏麵掃地,這之後便想盡辦法找茬子。


    前日還沒鬧夠,今日竟然又想出了一招栽贓嫁禍!


    宿溪見到遊戲小人難看的臉色,也同時想到,剛才要不是自己擋著門不讓遊戲小人出來把飯菜倒掉,這會兒這道惹禍的梅菜扣肉早就被倒進隔壁馬廄了,陸文秀這些憨批找不到什麽證據,還怎麽冤枉人?


    就因為她――


    可是,這遊戲真是變化多端,誰能想得到啊?


    到底哪個辣雞程序員編出來的?!


    宿溪有點急,手肘撐在床上有點酸疼,也不敢移開視線,上午她還說不會沉迷遊戲,這會兒她完全宛如網癮少女!


    “哼,你敢不敢打開你身後的食盒讓我們二少爺看看。”後廚總管道:“若是在你這裏找到了,你就得承認你是個偷東西的賊!”


    後廚總管確定無比,那道菜肯定是陸喚偷走的,因為在廚房發現梅菜扣肉不見了,而地上撒了一地的糠菜饅頭,不是陸喚調換了那能是誰?


    而即便陸喚沒有偷,是哪個下人偷的,梅菜扣肉不見了,也能推鍋到他身上,就說是他吃了。


    反正,陸二少就隻是想找個由頭教訓看不順眼的眼中釘陸喚,並不在乎梅菜扣肉真的去了哪兒。


    陸文秀讚賞地看了一眼後廚總管,他給自己找了個好由頭。


    而陸喚神情難看,臉色沉鬱,漆黑瞳孔裏浮動著幾絲冷鷙。


    他已足夠警惕,但卻不知道怎麽近來匪夷所思的事情頻繁發生,今日自己到底是燒糊塗了,動作慢了一步?還是放鬆了警惕,竟然中了陸文秀的圈套。


    見他這副神情,陸文秀愈發覺得那道梅菜扣肉就在他身後的食盒裏。


    現在自己隻需要親手過去將食盒掀開,便能叫陸喚這個不肯跪下的庶子變成小偷,折辱他的名聲!


    陸文秀心情大悅,得意洋洋地勾勾手指頭,讓路甲將陸裕安和寧王府其他下人全都叫過來。


    這熱鬧嘛,當然是要越多人看著越好玩。


    ……


    沒過一會兒,陸裕安還真被請來了,跟在後麵的還有一大堆下人,幾乎整個寧王府的下人都跑過來看熱鬧的。他們平時不敢正大光明看熱鬧,這次可是二少爺特意吩咐他們過來的。


    陸裕安比陸文秀還要年長上幾歲,看起來沉穩許多,擰著眉,說著場麵話:“究竟怎麽回事?寧王府中偷竊一事可不是小事,文秀你可有什麽真憑實據?”


    後麵一群下人竊竊私語,對陸喚指指點點。


    一個下人湊過來,在陸文秀耳邊對他小聲道:“少爺,那道梅菜扣肉肯定在他身後的食盒裏,我方聞到了味道,您隻管揭穿。”


    陸文秀得意極了,對陸裕安道:“我自然有證據。”


    接著,他對身後的一眾下人道:“你們可都睜大眼睛看看,到底誰是寧王府中連本少爺的一道菜都要偷的人!如此偷吃行徑,連乞丐都不如!若是實在饑餓,可以求本少嘛,何必偷呢?”


    他字字惡意,瞥向陸喚。


    “給我把他身後的食盒打開!”


    寒風凜冽,陸喚漆黑眼底像是結了一層冰霜,他死死盯著陸文秀,抿著唇一聲不吭。


    劍拔弩張,氣氛繃得不行。


    陸文秀哼笑一聲,推開後廚總管,親自走到那食盒前,將食盒拎起當著眾人的麵晃了一圈,動作故意放得極慢,然後將手按在上麵。


    而與此同時――


    宿溪動了一下屏幕。


    “嘩――”陸文秀故弄玄虛得不行,足足吊足了陸裕安和所有下人胃口,才陡然掀開食盒蓋子。


    他麵露得意,惡聲惡氣道:“怎麽,這可是當場抓獲啊!”


    可,空氣卻一片死寂。


    食盒內,哪裏來的他所說的美味佳肴,分明是――


    冷掉了的米糠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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