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珠穿一襲白色中衣,坐在梳妝台前,低垂雙目,手執一把木梳有一搭沒一搭地梳著頭發。


    大妃那一臉得逞的表情還時不時地在她腦海裏閃現,大妃太自信,而她自己太害怕,所以當時連求解的勇氣都沒有,或許這其中,還有她的僥幸心理,把即將到來的利用看作一個轉機,被動的同時也獲得了主動。


    海蘭珠漆黑的眸子倏忽一亮,梳頭的手也頓住了。她怎麽沒想到——大妃所說的“漢人”並不是她顧樂綏,而是海蘭珠!


    如果是這異世之魂被看穿,大妃怎還會如此鎮定?心理若是脆弱點,肯定會把她當成妖魔鬼怪稟告大汗處理掉;心理若是強大,那可能就把她捆了去拚命撬開她的嘴以探知未來了。


    既然不是,那這個“漢人”就隻可能是海蘭珠!


    那麽,又是誰透露給大妃的呢?她融合了海蘭珠的記憶,本尊確定不知道自己的漢人身份,這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大妃怎麽就知道了?又或許,這件事情寨桑一族都知道,隻是心照不宣,一起隱瞞了她!


    那大妃知道這件事情也是無可厚非了,可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動用人脈打探嗎?不對,大妃怎麽可能對她一個奴才如此費盡心機,就算真的打探了,也隻可能打探到科爾沁格格的身份那一層,不可能再深入。


    那,如果不是打探,便是知情人泄密,可其人泄密的目的是什麽?又為什麽向大妃泄密?


    而海蘭珠難道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漢人嗎?她隱瞞自己的漢人身份並編造了一個假身份這件事足夠成為大妃利用她的把柄嗎?


    “吧嗒。”海蘭珠想得入迷,不知不覺鬆了手,木梳摔在了地上。


    “姐姐,你在想什麽啊?”塔鈴拿著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湊了過來。


    海蘭珠彎腰撿起木梳,微微歎了口氣,也不言語。


    “姐姐,你動不動就歎氣,像個小老人似的。”


    海蘭珠撇嘴笑道:“誒,老人?你對老人是有什麽偏見?我見過的老人可整天樂嗬嗬的。”


    塔鈴現出驚訝的神色,“啊?是嗎?我以前在宮外,身邊的老人一個個可愁眉苦臉的。”


    “影響心情有很多因素嘛,尤其還是這人人自危的亂世。所以啊,老人不背這個黑鍋。”海蘭珠右手支著腦袋,悶悶道。


    “那影響姐姐心情的又是什麽呢?”塔鈴歪頭問道。


    海蘭珠微微扁嘴,“鈴妹,你就沒有什麽煩心事兒?”


    塔鈴呆了呆,遂一本正經地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在海蘭珠期待的目光下搖了搖頭,“姐姐,我快樂得很。怎麽,姐姐巴著我和你一樣整天愁眉苦臉嗎?”


    海蘭珠聞言,黛眉微揚,嗬嗬笑道:“當然不是啦!隻是,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下你竟然快樂得很?你是太隨遇而安,還是……”


    海蘭珠故意在此頓住了嘴,隻是揶揄地上下打量著她。


    塔鈴看著這“不懷好意”的目光,嘴唇一哆嗦,急道:“這話怎麽說半頭?‘還是’什麽啊?姐姐又在想什麽不好的事情?”


    “我說啊,鈴妹每天過得甜滋滋的,是不是在外麵有了情郎啊?”


    塔鈴聽到“情郎”兩字,一張小臉唰地漲紅,瞪圓了眼,顫著聲音說道:“姐姐開什麽玩笑呢!我……我可沒有!”


    海蘭珠笑著打了打嘴,“好妹妹,我開玩笑呢,想想也不可能吧?畢竟,這宮裏的奴才與外私通是死罪,我們都沒有那麽大的膽子。”


    塔鈴目光閃了閃,視線不自然地移到別處,嘴裏喃喃道:“對啊,不敢。”


    海蘭珠垂下眼簾,掩飾掉眼中擔憂的情緒,她希望她的直覺是錯的。


    因為赫裏的提醒,大汗的膳食又恢複為往前的樣式,中規中矩。海蘭珠也樂的自在,不用再費盡心思想些新花樣了,不過也讓人鬱悶,她再也不能在給大汗做膳的同時給自己開小灶了,她好不容易美美地吃了幾餐飯,心情舒爽了些,現在又要回到從前沒有胃口的日子了。


    海蘭珠瞄著努爾哈赤餐桌上的肉,真可謂油光光一片,可實則並沒有多少味道深入肉內,於她而言味同嚼蠟,她吃了一口就再也不想去吃第二口,也是佩服努爾哈赤的餐餐忍受。海蘭珠想,這就是所謂的不貪口腹之欲吧,當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這本就是人家的飲食習慣。反正,於她而言,飲食的好壞可是嚴重影響心情呢。


    努爾哈赤用膳完後,便是午睡,海蘭珠照舊坐在側門廊下。


    “哎,姐姐。”塔鈴突然躥出來,拍了拍海蘭珠的肩。


    海蘭珠抬起頭,驚訝道:“鈴妹?你怎麽來了?”


    “姐姐,你看這是什麽?”塔鈴坐在了海蘭珠旁邊,伸出了藏在背後的手,手上拿著一本書。


    “《山海經》?”


    “是呀,姐姐不是說要看誌怪傳奇類的小說嗎?那這個算嗎?”塔鈴一臉得意。


    海蘭珠怔了怔,咬了咬唇,笑道:“真是麻煩鈴妹了,謝謝啊。”


    海蘭珠又往塔鈴身旁湊了湊,臉上現了曖昧的神色,“不過,我還蠻想知道鈴妹是拜托了誰帶這本書的?”


    “唉呀,就知道姐姐會打趣我,我是央了負責采辦的嬤嬤在宮外給我帶的。”塔鈴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撅著小嘴不滿道:“真不知道姐姐的腦瓜子裏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麽?姐姐自個兒思春可別往我身上引啊!”


    海蘭珠臉一紅,瞪圓了眼,伸出手就去掐塔鈴的臉,“好啊鈴妹,平時羞羞答答的,原來也是個膽大豪放的主,‘思春’張口就來,還是打趣你姐姐!想來是我看走了眼呀。”


    塔鈴扭著身子掙紮道:“姐姐我錯了,饒了我吧,疼!疼啊!”


    海蘭珠鬆開了手,又屈指敲了敲塔鈴的腦袋,“疼了才會長記性!”


    塔鈴輕輕揉著臉,認真道:“以後再也不敢打趣姐姐了,姐姐還是盡管打趣我吧!”


    “嘿!”海蘭珠聽出弦外之音,側過頭來便想再“教訓教訓”她,卻看到塔鈴一臉委屈樣,不禁彎唇笑道:“我的鈴妹啊,你這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啦!”言罷,海蘭珠便伸出拇指和食指裝作要去捏她嘴的樣子,塔鈴見狀,黛眉微微一抖,忙縮了嘴緊緊抿著。


    “喲,嫌棄姐姐啦?”海蘭珠皺緊了眉,一臉委屈,又學了塔鈴的樣撅高了嘴。


    不料塔鈴忙伸出了手緊緊捏住了海蘭珠的嘴,“啊!”微弱的呼聲隻能從喉間發出,海蘭珠伸出手使力打掉了塔鈴的手,笑得一臉得瑟的塔鈴忙起身逃到了廊柱後麵,見海蘭珠要起身追討她,忙道:“姐姐,大汗馬上就要醒了,得快去服侍,可別因我誤了時間。”


    “你——”海蘭珠怒目圓睜,一手擦著嘴,一手指著她,嫌棄道:“剛才是否如了廁?摳了鼻?掏了耳?剔了牙?最後可洗了手?!”


    塔鈴轉了轉眼睛,故作思考狀,伸出右手食指點了點腦袋,又屈指掏向耳內,撅起嘴難為情道:“我如了廁、摳了鼻、掏了耳、剔了牙,可這手,卻沒洗……”


    塔鈴看著海蘭珠神色逐漸扭曲,狠狠地擦著唇,心中不禁得意,麵上卻還是懵懵懂懂。


    “姐姐,這也不能怪我呀!要怪就怪這天太冷,水太寒,我怕冷不敢碰啊。”


    “嗬,塔鈴,你太不講衛生了,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海蘭珠朝她逼近兩步,塔鈴迭迭往後躲,咯咯笑道:“什麽嫁不嫁的!姐姐又思春啦?”


    “你——”海蘭珠垂目,深深歎了口氣,好吧她認栽,沒想到塔鈴懟人的功夫這麽強。


    塔鈴突然抖了抖,一臉驚訝窘迫之色,仿佛下了多大決心似的,低下頭趕緊跑了。


    海蘭珠抬眸,隻看到塔鈴慌裏慌張跑遠的背影,便低聲罵了一句:“哼!晚上再收拾你!”


    海蘭珠想著該要回內殿伺候了,便回過身來,卻沒想到麵前站了兩位主子,一位正咧著嘴笑看著她,一位正拿著那本《山海經》簌簌地翻。


    海蘭珠想著剛才和塔鈴的對話,還有塔鈴跑走的時間,應該是最後兩句被聽到了。這塔鈴可真是……怎麽也不提醒她呀?!


    海蘭珠心中發窘,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鎮定地屈膝,“請十四貝勒、十五貝勒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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