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海蘭珠又回到了禦膳房裏,專在飯點過後“傳授”廚藝於果新,她隻會浙菜,自然也就隻能燒幾道浙菜讓他看著學咯。


    海蘭珠瞥了一眼果新,提醒道:“果新啊,大汗喜歡吃的還是女真菜。”


    “喔。”果新隻是輕輕應了一聲,仍雙眼不離的盯著鍋裏的豆腐,勾著手摩挲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海蘭珠戳了一下果新,“真是好徒弟啊,這麽認真!”


    果新撓了撓光溜溜的腦門,笑道:“呃,我隻是在想,姐姐是不是特別喜歡吃豆腐!”


    海蘭珠嘴角猛地一抽,呃……吃豆腐?她喜歡吃豆腐?海蘭珠又看了一眼一臉純真無害的果新,眼睛尷尬地略略一轉,唉,她想到哪裏去了!真是不健康!


    “咳咳,此話怎講啊?”


    “之前姐姐不就做了肉末豆腐羹還有八寶豆腐嗎?現在這又是什麽豆腐啊?”


    “這啊,是西施豆腐。”


    果新麵露疑惑,“西施豆腐?這豆腐怎的就跟西施搭上界了?”


    “這是諸暨名菜,西施也是諸暨人,正好就借大名一用提高提高知名度唄。咦,你一個女真人也知道西施啊?怎麽知道的啊?”


    “嗯。”果新點了點頭,卻不想順著海蘭珠開啟西施的話題,隻想繼續未解的疑惑,“姐姐,你是真的喜歡吃豆腐嗎?”


    海蘭珠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無奈道:“一般一般呐,我隻是看這膳房裏豆腐多而已,關鍵是做起來也簡單。”海蘭珠頓了頓,又一臉悲憤得說道:“我想吃雞,想吃魚,可一想到還要動手去殺,去剁,忒麻煩了,算了!”


    對於這個答案,果新似乎很是驚奇,愣了一會兒才釋然道:“姐姐要吃,招呼我去殺就可以了。”


    “哈哈,果新啊,你真是傻得可愛!我一個奴才,弄庫大人肯賞我一點豆腐蔬菜開小灶就不錯了!剛才我也隻是隨口抱怨一下。”海蘭珠看著眼前眉目還顯稚嫩的少年,琢磨著以後捉隻雞抓條魚回來他是否能擔當起宰殺的重任。


    “呃……”果新的臉微微泛紅,他尷尬地聳了聳肩,“反正姐姐廚藝好,這豆腐蔬菜做來也不比葷腥差。”


    “嗬嗬,你嘴倒甜!老實說,你跟我學做菜是單純地想提高自己的廚藝,還是想學了這新鮮的菜式做給大汗吃?”其實她就是想問他是不是想著討好大汗呢。


    “做廚子的,當然希望自己會的菜式夠多,廚藝夠精湛。”


    “但你在這後宮之中,也隻能做些女真菜蒙古菜。”


    “難道我要在這後宮之中待一輩子嗎?”果新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且凝重,眼裏是不甘是憂傷,這熟悉的情緒感染得海蘭珠心裏咯噔了一下,他這是怎麽了?


    詭異尷尬的氣氛在兩人間蔓延,隻聞得鍋裏“咕咕”的煮羹聲。


    果新憋不住,嘴角一彎,立刻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抱著胳膊哈哈笑道:“我的意思是,等我年紀大了,眼睛花了,自然就會被轟出去。”


    海蘭珠看著眉眼笑彎了的果新,也笑著絮絮說道:“嗨!我隻不過是提醒你一下。你畢竟也是負責大汗膳食的皰人之一,反正莫要學我耍些小聰明,想著弄些新鮮菜式討大汗的歡心。咳,不對不對,我隻是想開個小灶改善自己的夥食而已!”


    海蘭珠皺眉敲了敲腦袋,又繼續道:“上位者是老虎,拍不得馬屁,一切還是安安分分得來,藏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才是我們這類人最好的選擇。”海蘭珠拍了拍果新的肩,故作鄭重道:“我可是看在咱們關係不錯上才好心提醒你的,你可別左耳進右耳出!”


    果新卻是沒想到海蘭珠同他講這些,心裏頓時一陣翻湧,百般情緒交織,有驚喜,有感動,有心疼,有疑惑。


    她好言提醒他,就是把他當做她的朋友了吧?這可是他一直不敢奢望的事。


    可那所謂的一類人又是什麽?她和他縱然都頂著奴才的身份,但終歸是不一樣的,她不論往哪兒一站都可以吸引別人的視線,又怎可能如她所願藏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


    海蘭珠瘦削的肩在他眼前晃動,果新恍然想到她察哈爾的身份和“禍妃”的判言,這些威脅生命的存在真不知她是怎樣承受的?


    果新垂眸看向海蘭珠,她彎著腰,皺著秀致的鼻子,正專注地攪著鍋裏的羹。


    “我學會了,也好做給姐姐吃。”似乎未經思考,他便脫口而出,羞窘的紅霞霎時染上了青澀的臉龐,果新尷尬得揉了揉鼻子,見海蘭珠沒有什麽反應,才又挺直了腰,略帶責備的說道:“姐姐你啊,太挑食了!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算不喜歡吃也得忍著多吃點,你看看你,長得像塊豆幹似的。”


    海蘭珠手一抖,鎮定得把羹盛出鍋後,舉著鍋鏟便朝果新臉前揮去,嚇得果新直往後仰,“豆幹?!你竟然說我是豆幹!”


    “唉呀,我就是想勸你別挑食,沒別的意思!”果新看海蘭珠不似以往和善沉靜,這發飆的氣勢嚇得他不禁顫了顫。


    海蘭珠秀眉一挑,抬起左手拍了拍臉,“我哪裏像豆幹了呀?!姐姐我可水靈著呢!”


    果新一臉黑線,哪有人這麽誇自己的?!雖然她有足夠自戀的資本。


    果新又覺得不對勁,揉了揉眼,仔細得打量著眼前正笑嘻嘻地揮舞著鍋鏟的海蘭珠,這人怎麽跟平時不大一樣啊?莫不是受刺激了?


    看著油乎乎的鍋鏟又向他揮來,果新瞬間回了神,一邊急急往後躲一邊奉承道:“呃,姐姐水靈,水靈!像蔥花一樣,水靈著呢!”


    呃……蔥花???海蘭珠歪著頭,眼前立刻浮現出那大白頭細綠管的蔥花形象,臉不禁又黑了三分,鍋鏟仍一下一下得往果新俊俏的小臉前招呼,“哼,我是蔥花,那你便是豆芽,細細弱弱的小豆芽!”


    轉而又頗為嫌棄似得將果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哈哈哈哈,小豆芽,多吃點,瞧瞧你這小身板,不經摔呐!身體還是壯實點好!”


    海蘭珠又突然想到努爾哈赤已不在宮中,她終於可以好好休息緩口氣,心中大樂,臉上的笑愈發收不住,咯咯的笑聲像風蕩過銀鈴。


    果新瞪大了眼看著海蘭珠燦爛過頭的笑容,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不拘小節的一麵,真是匪夷所思,這有什麽好笑的啊……“姐姐,悠著點,臉都要笑裂了。”


    ★★★★


    人逢喜事精神爽,海蘭珠含著笑一路輕快地走回屋,到了門口正好碰到過來傳話的雅奇,“喲,瞧這滿臉喜色的,碰到什麽美事兒了呀?”雅奇驚訝地看著海蘭珠,記憶中,她還沒有如此愉悅地笑過,此時乍見,當真是美人噙笑,勝似星華。


    “呃……哈哈,沒什麽,就是吃了一頓飽飯,開心。”海蘭珠笑著拍了拍肚子。


    雅奇一愣,恍然想到她們一起共事時海蘭珠的確吃得很少,想她一身廚藝,剛剛又是從膳房處過來,看來是去開小灶了吧,弄庫大人倒是會賣人情呢。“都說姐姐做飯好吃,我倒是個沒口福的!”雅奇拉過海蘭珠的胳膊左右晃著,撇著嘴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好啊,明天未時初刻,你到膳房來,我做豆腐給你吃。”


    雅奇原本隻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海蘭珠如此爽快地答應請她吃飯,頓時喜笑顏開,卻又想到所來的任務,臉又不禁垮了下來。


    海蘭珠看見雅奇變換的神情,頗有些不解,“你這是怎麽了?是不喜歡吃豆腐嗎?”


    雅奇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隻是請我吃飯的事兒,就先欠著,你可別忘了呀!”


    “怎麽?你明天很忙嗎?”


    “我?哈,不是我,是你!”


    “什麽?我?!”海蘭珠心猛地一沉,雅奇是來為阿巴亥傳話的,阿巴亥想做什麽?這大汗前腳可剛走呢,再者這四貝勒不也出征了嗎?


    “綽祺格格喜歡吃你做的點心,就向大妃借了你半月,你速速收拾行裝,上四貝勒府伺候小格格。”


    海蘭珠愣了愣,斂眉問道:“格格什麽時候吃了我做的點心?”


    “不過才幾天的事兒,你就忘啦?家宴上的薩其瑪不是你做的嗎?”


    海蘭珠搖搖頭,“是果新做的,不幹我的事。”她隻不過是從旁指導了一下,確實不是她做的啊!


    “果新做的?可大妃說是你做的啊!真是奇了怪了。”雅奇皺了皺眉,又想到精明的大妃,這主子的心思還真是難揣摩。


    “唉,算了,事已成定局,你便去吧,反正你手藝也不差,做些好吃的逗著格格開心便是了。”


    雅奇看到海蘭珠早沒了先前的喜色,便又提醒道:“這綽祺格格雖是四貝勒的養女,卻深得四貝勒的疼愛呢,你可要小心伺候著。”


    海蘭珠記得綽祺參加了上次的家宴,仔細回憶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些影像,模模糊糊,似乎是個精靈可愛的孩子。


    “嗯,我知道了,我會小心伺候的。”


    “我得把你送到宮門口坐上馬車才能回去複命呢,所以啊你得趕緊兒的。”


    海蘭珠一聽,便連忙進屋收拾行李,邊收拾著邊同塔鈴道了個別。看塔鈴那眼神,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羨慕啊!海蘭珠隻能安慰她,過個十年八載的,她也就能出宮去了,所以啊不必眼紅,慢慢等總會等來的!


    不出所料,塔鈴聽完更加鬱悶,一記記眼刀子飛快地向海蘭珠飆了過去,海蘭珠卻是穩穩接住,隨後還拋了個媚眼,忽視掉塔鈴故作惡心的表情,挎著行囊就溜了出去,剛走了兩步又忙折返回來,“鈴妹,膳房裏給你留了豆腐羹,快些去吃喔。”


    “豆腐,又是豆腐,我都跟著你蹭了幾頓豆腐了啊……”


    走在宮道上,趁著左右無人,海蘭珠才往雅奇身邊湊了湊,挨近她試探問道:“最近我往大妃那跑得也勤,倒看到過吉勒琿一次,怎得這穀魯姐姐一次也沒見到過?”


    雅奇突然聽到海蘭珠問起穀魯之事,一臉驚訝,“我以為這事兒宮裏人盡皆知了,沒想到漏了你。”


    其實她知道,畢竟先前大妃以穀魯為例警告了她,她現在就是想弄明白穀魯犯了何事,好好的一個女孩子,一生就這樣毀了。


    “唉,她啊,與侍衛私通,被大妃丟到了軍營裏,做軍妓。”


    海蘭珠身形一顫,因為私通被罰去做軍妓麽……她想到穀魯的舉止,樸實純真倒不像是裝的,想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頂多,偷偷談個戀愛吧……


    “其實穀魯被送走的時候,人還是清白的,想如今……”雅奇話還未說完便捂了嘴,眉眼間微有些畏懼之色,“唉,話多了。”


    海蘭珠看著眼前甬長的宮道,心裏恍若巨石碾壓過一般的壓抑沉重。這深深宮闕,繁華的表象下暗藏多少唏噓啊。這宮裏的奴才,在宮裏待一日,便得做那無情無愛的人一日,待一生,便要孤寂一世嗎?所有的悸動和情愫都得藏在深宮某一角的暗影裏,當光掠過來,沒有柳暗花明,唯有狂風惡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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