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午後,海蘭珠低頭躲著侵襲麵頰的寒風,拖著猶有些沉重的身子往綽祺的房間挪,三丹說綽祺格格要她來一起烤火嗑瓜子兒……


    走到房門前,海蘭珠便聽到了房裏的歡聲笑語,她抬起緊握著的拳,屈出一根食指正欲叩門,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突然傳到了耳朵裏,海蘭珠愣了愣,敲門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屈出的食指漸漸縮回拳裏。還沒等她放下手來,房門就忽地被打開了,海蘭珠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老嬤嬤笑嗬嗬地拉過她的手,把她往屋裏帶,“好巧,你正敲門,我正開門,來來來,進來!”


    “烏尤塔,來,嗑瓜子兒!”


    海蘭珠側身望去,綽祺正笑眯眯地看著她,手裏抓了一大把西瓜子,她右手邊坐著一個少年,也正看著她,下首邊有一個侍女正蹲著撥弄火爐,也停下手中的活計回頭瞧她,被三人齊刷刷地盯著,其中還有兩個生人,海蘭珠卻麵不更色,一絲客氣笑意也無,隻道她的臉頰是在那短短幾步路上被凍僵了……


    她任由著嬤嬤把她拉到了座上,剛坐定才反應過來,連忙起了身要問綽祺格格的安,綽祺還未等她開口就把她按回了座上。


    “哈哈,烏尤塔,你病傻了吧?”


    屋內人又都笑。


    海蘭珠攤開手掌烤火,笑道:“老躺在床上,人也恍惚了,剛外麵走了幾步,人也僵糊塗了。”


    “這才幾步路?你就僵了?!”開口的是那位少年。


    “我怕冷……”


    “烏尤塔,這是府裏的大阿哥。”坐在她旁邊的嬤嬤提醒到。


    海蘭珠微微一怔,她不由抬眸看向對麵的人,他應該和自己年紀相仿,一雙眼炯炯有神,眉目間有初露鋒芒的氣勢。


    她微微頷首,“見過大阿哥。”


    “見過?你還……”


    “你不要怕,他……”


    幾乎是同時開口,綽祺和豪格愣了愣,又開懷大笑,嬤嬤和那侍女也跟著笑。


    “綽祺你先說。”


    “哥,你剛才說什麽‘見過’,你也僵糊塗啦?這不是人家對你這位大阿哥說的敬語嗎?”綽祺揪住豪格那半句話說道。


    豪格笑了笑,“呃,我也僵糊塗住了。”


    “哼!你都烤了老長時間的火了,還僵呐?!”


    “嗬!我不是在順著你的話說嗎!”


    “誰要你順了呀,人不能撒謊,要實話實說!”


    “那你剛才的猜測本就不合理!”


    倆人就在這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海蘭珠卻若有所思,見過?嘿!還真別說,她現在再看他的麵貌,倒真覺得在哪見過!他應該去了那次家宴,但那次宴險象環生,她的注意力壓根就在那什麽法師啊,大汗大妃啊,莽古濟身上。


    那在哪裏見過呢?她何曾見過如此……善言……之人……


    呃,也許是他跟皇太極父子相像,所以才覺得麵熟吧!海蘭珠又看了他一眼,咦,這相貌好似與皇太極不大像欸……


    “哎!烏尤塔,你盯我哥都盯出神啦!”綽祺捅了捅海蘭珠。


    海蘭珠收回視線,看到綽祺那神情就知後麵沒什麽好話,張嘴正想說兩句,卻又被綽祺搶了先,“嘖嘖,我哥好看吧?話說這風流瀟灑之人啊,最得那少女注目遐……”這說到後半句,綽祺已然揚起脖子招起右手,捏起嗓子變了腔調。


    海蘭珠驚得直扯下她的右手打斷了她的話,“格格胡亂說些什麽呢,我隻是看大阿哥和格格長得像不像……”


    “哎呀,烏尤塔,你這猜測不合理啊!”


    豪格從剛才到現在,就一直皺著眉無語地看著綽祺,話說,這句話不是他剛才說的嗎?


    海蘭珠隱約知道綽祺要說什麽,但還是問道:“怎麽不合理啊?”


    “按理兒,我得喊我哥哥一聲叔叔呢!是吧,叔叔!”綽祺偏頭衝豪格嘻嘻一笑,豪格不語,隻回了她個大白眼。


    海蘭珠道:“那又怎樣,我親人都說我和我堂弟長得最是像,那臉型兒,還有那眼睛鼻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哈?”綽祺險些跳起來,幸好被豪格及時按住。


    “這可不行!烏尤塔,你得吧你堂弟介紹給我們!又一神仙美人呐!”


    “呃……格格過譽……”


    綽祺忽地湊近海蘭珠,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那你堂弟叫什麽名字?”老嬤嬤和綽祺也微張著嘴好奇地看著她。


    “噫,格格這是什麽心萌動了呀?打聽人男子的姓名做什麽?”


    “哼,我就想認識認識,你歪哪裏去啦?”


    “別,是格格先歪的呢!”


    屋內又是一陣笑聲,隻有綽祺癟著嘴去抓瓜子。


    “唉,算了,嗑瓜子兒,來!”綽祺抓了一把西瓜子就要往海蘭珠手上塞,海蘭珠連忙擺手拒絕。


    “格格體諒,我一嗑瓜子就上火,口舌生瘡,連著吃飯都疼,吃不得吃不得。”


    嬤嬤說道:“你就嗑一點點,不要緊的。”


    “那好吧。”海蘭珠接過手裏的瓜子,嬤嬤又湊過來分了一半走。


    西瓜子粒粒飽滿,但她不擅長嗑,裏麵的瓜仁也隻能吃到一點末子,純粹吮個瓜子殼的鹹味,後來幹脆用手去剝,偏生這西瓜子的殼還比較硬,難剝。


    “哈哈,你好笨呐,原來不會嗑瓜子啊!”


    “格格嗑瓜子還盯著我呀?”


    “哼,怎麽了,你看你多浪費啊!”綽祺指著她那些沒有吃淨的瓜子。


    海蘭珠無奈地搖了搖頭,“西瓜子我嗑不來,還是葵瓜子好嗑。”


    “葵瓜子?什麽葵瓜子啊?怎麽沒聽說過。”


    海蘭珠愣了愣,向日葵是好像就是明末清初才從美洲傳入中國的,而葵瓜子這個零嘴兒也不會這麽快被發現。


    “烏尤塔,你在想什麽呢?”


    海蘭珠回過神來,“在想瓜子啊。”


    “所以葵瓜子是什麽啊?好吃嗎?”


    “格格,我剛才突然想到,瓜子不要用嘴嗑得好,還是用手剝的好。”


    “烏尤塔,你是想讓格格陪你作個伴吧?”嬤嬤笑著指了指她正剝瓜子的手。


    “哪呀,這瓜子不知經了多少人的手,這殼髒著呢,格格倒擱嘴裏舔。”海蘭珠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綽祺手中的瓜子,又看向她正嗑瓜子的小嘴,綽祺迎著這樣的眼神,直覺頭皮發麻,唇角微抖。


    綽祺看著掌中一顆顆飽滿有光澤的瓜子,不禁嫌棄地皺了皺眉頭,複而又一撇嘴,惱道:“哼,不幹不淨吃了不生病,你咋和嬤嬤一樣,這不行那不行的,偏你們那麽多講究!”


    “嘿,關嬤嬤我什麽事兒呀?格格您盡管嗑,我不攔您,嗑爛了嘴倒也貪不好吃了。”


    海蘭珠看著又開始嗑得嘎嘣響的綽祺,憂道:“格格,這老嗑瓜子會長瓜子牙的,您可悠著點嗑,別到時候……”


    “嚇壞了我們未來的姑爺。”嬤嬤截了海蘭珠的話,又惹得廳中一陣笑。


    綽祺愣愣地停住了嘴,眼裏有茫然有憂懼,她不知道什麽是瓜子牙,但聽著就不是什麽好的。


    豪格看向海蘭珠,疑惑道:“瓜子牙是什麽牙?”


    綽祺也看向她,一副迫切要知道答案的樣子。


    “咦?大阿哥和格格都不知道?嬤嬤,你知道嗎?”


    “這我不僅知道,我還看到過呢,就是瓜子嗑多了,門牙那裏會有淺窩,就是個小凹槽。”


    綽祺一聽,忙跑到梳妝台前對著鏡子齜著牙一陣猛瞧,反反複複看了幾遍後才放鬆了繃緊的身體,回到座上又嘟著嘴委屈道:“幸好沒成瓜子牙!嬤嬤你早看著我嗑瓜子,也不提醒我!”


    “我的格格呀,這沒什麽要緊的,你嗑的又不多,不會長瓜子牙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去吧。”


    綽祺翻了個白眼,抓了一大把瓜子往嬤嬤身前遞,“得,既然您老這麽‘關心’我,那就幫我剝瓜子吧。”


    “格格,別,老奴手髒著呢。”


    “呃,也是!”綽祺點了點頭,故作嫌棄地瞟了一眼嬤嬤攤開的手。


    “來,綽祺,哥哥幫你剝了一些。”豪格朝綽祺遞過去一個托盤,上麵是剝好了的瓜子仁,但並不齊整,很多都碎了。


    “你不嫌棄我的手髒吧?”


    綽祺看到這些瓜仁怔了一怔,遂歡喜地接過托盤,急切地丟了一個瓜仁到嘴裏,“當然不嫌!”


    豪格顯然對於綽祺此時的言行很受用,一臉燦笑。


    “哥哥你這麽鍾靈毓秀高貴俊朗英武不凡的人兒,這瓜子經了你的手,都沾了一層光,我怎麽會嫌棄呢。”


    綽祺說的抑揚頓挫,眉毛也跟著一起一落,末了還右手拍了一下擱瓜子的座墩。


    嬤嬤冷哼了一聲,侍女在旁偷偷地笑。


    豪格的臉色卻是急轉直下,剛才還燦笑的臉頃刻間黑如鍋底。


    海蘭珠默默放下手中剝得稀爛的西瓜子,不經意地一抬眸,正好與豪格四目相交,他一頓,一張黑鍋臉霎地變紅,慌忙移開眼睛,有些惱怒地瞪向綽祺。


    綽祺感受到了周身的冷意,還有些不明就裏,一邊嚼著瓜仁一邊嘟囔著嘴道:“怎麽?我說的不對嗎?說書先生可都是這麽形容……”看到豪格愈發氣憤的神色,綽祺的聲音也愈來愈小,直到停住了嘴,她往後縮了縮脖子,又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去剝瓜子。


    “大阿哥惱什麽呀?格格說的……挺在理的。”海蘭珠暗想,這大阿哥莫不是臉皮子薄?所以對於如此強勢的誇讚,給整羞惱了?


    豪格緩了緩神色,道:“你也不小了,好好在家跟著福晉學習怎麽理賬,怎麽管家,別老出去瞎逛!”


    綽祺撇了撇嘴,“我才十一呢!”


    “十一怎麽了?過兩年可就要出嫁了!”


    綽祺臉一皺,將瓜子往地上一扔,鼓著腮幫子惱道:“你們大老爺們在外花天酒地,我就不可以去茶館聽聽書?忒沒天理了吧!”


    豪格一聽,又要發作,海蘭珠連忙道:“格格過兩年嫁了人,可真就圈在府裏了,趁還有兩年,還是讓格格開心一點過吧,鬆鬆緊緊點,該學時學,該玩時玩。這長長一輩子,也就這十來年的肆意時光。而且,這聽聽書也沒什麽,大阿哥管教得也忒嚴了……”


    嬤嬤在旁用胳膊肘捅了捅海蘭珠,又垂首道:“大阿哥管教的極是!老奴以後一定約束著格格些。”


    綽祺哼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說話,豪格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房中氣氛微微凝滯。


    冷不丁地,一陣敲門聲響起,“咚、咚、咚!”


    大家都朝門處望去,凝滯的氣氛稍稍有些鬆動,海蘭珠輕輕籲了一口氣。


    侍女開了門,是三丹。


    “請貝勒爺安,請格格安。”


    綽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什麽事兒?快說!”


    “府衛長找烏尤塔姑娘,說有事要問,請她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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