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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熙作為戲份不多的女三號,大多數時候都在各種場景裏充當陪襯和背景,真正圍繞她的戲就那麽幾場。開機三個月後,拍攝逐漸進入尾聲,而她也終於迎來自己最重要的一場戲。


    她飾演的柳姬表麵上是太子的寵妾,實際卻是政敵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她當初一看到這個人設就無語歎息,從古至今、無數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都告訴我們,千萬不要派女人去勾引你的敵人,因為她們十有八|九會愛上對方……


    柳姬就是這樣,雖然表麵上還忠於她的主上,但心早被太子勾走。美人計不成,反被對方使了美男計,宜熙也是同情這些悲催的幕後主使。


    張斯琪聽她這麽說,覺得很好笑,卷起劇本輕輕敲擊桌子,“啊,想起來好像是這樣,我之前拍的,女主角也是臨陣倒戈,狠狠坑了boss一把。不過你是為了黎成朗,我卻是為了杜文瀚,這麽看來還是我眼睛比較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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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熙作深沉不語狀,張斯琪話鋒一轉,“但歸根結底,倒黴的還是女人,男人有什麽好可憐的?看看你死得多慘,作為情敵都看不下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您還犧牲休息時間專程跑來見證?


    宜熙翻開劇本,第n次閱讀今天要拍的部分。這是她在劇組的倒數第三場戲,卻是柳姬在整部電影的最後一次露麵,絕色美人之死,所有積攢的情緒都在此爆發,這個人物是立體出彩還是歸於平淡就看這一擊了。


    也許是編劇偏愛,柳姬的鏡頭雖然不多,人物脈絡卻非常完整。不同於一般間諜的日久生情,柳姬在來到太子身邊前就已經對他抱有異樣的感情,隻因在年幼時,他曾對她施予援手。她在他身邊多年,既盼望他能認出她,又害怕他真的認出她,不知不覺間便泥足深陷。


    宜熙歎口氣,心情有些複雜。雖然別的地方毫無相似之處,但多年前曾有一麵之緣這個點,還真是和她跟黎成朗非常像啊!


    她其實不常回憶起那一天,她的八歲生日,那時候爸爸媽媽還沒有離婚,但感情走向破裂已是不爭的事實。他們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但小孩子的感覺遠比大人想的要敏銳,她終日惶恐,害怕一覺醒來他們就都不在了,偌大的房子裏隻剩她一人。


    也因為這個,當媽媽一反常態為她舉行盛大的生日party時,她想的卻是,也許明年他們就不在一起了。這是分開前最後一次為她慶祝生日,所以鄭重其事,恨不得昭告天下。


    那天家裏來了好多人,全是經常在電視和電影裏出現的麵孔,他們每一個都是那樣好看,笑著蹲在她麵前,柔聲細語跟她講話。她穿著雪白的蓬蓬裙,頭上戴著水晶王冠,被打扮得像個公主,可是公主卻不開心,抱著小泰迪哈密躲開滿屋子的大人,逃到了花園裏蕩秋千。


    沒有傭人在後麵推,她晃來晃去秋千也隻輕微地動了兩下,哈密在她懷裏待了會兒,就掙紮著跳出去,縮在銅椅的角落不理人。她覺得很生氣,扁扁嘴就想哭,卻又害怕被人聽到。就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看見了他。


    宜熙記得很清楚,那是下午的三點多,陽光很亮很刺眼,花園裏的噴泉朝四周噴著水,托起中央的小天使塑像。他穿著白色的襯衣,立在不遠處的圓柱旁抽煙,雖然今天隻是小孩子的生日宴,但畢竟媽媽發了正式的邀請函,客人們也全都穿了正裝,像他打扮這麽隨意的簡直另類。


    察覺到宜熙的視線,他抬頭看過來,正好與她對上。宜熙後來曾回憶起他這一刻的眼神,覺得很微妙,原本是黑沉沉的,藏著許多難言的情緒,如同深夜的大海,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湧動。她本能地判斷出他不高興,心裏頓時湧出終於找到小夥伴的愉悅之情。


    屋子裏的人都在笑,在慶祝,可她不高興,他也不高興,這樣真好,終於有一次,不是她一個人生悶氣了。有人陪她一起。


    他掐滅了煙,手插著兜朝她走來,草坪青翠欲滴,他看起來卻比它們還要幹淨。他在她麵前蹲下,和剛才所有人一樣,她卻不覺得抵觸。


    哈密感興趣地湊了過來,小腦袋搭在她腿上,烏丟丟的眼珠眨巴眨巴,和她一起看著麵前的男人。她輕聲問:“你是誰呀?”


    他看了看哈密,似乎和它打了個招呼,然後視線上移,落到她臉上。宜熙又看到了他的眼睛,和剛才的陰霾積聚不同,此刻烏雲消散、天朗氣清,他微微一笑,讓身後明媚的陽光也黯然失色。


    他說:“生日快樂,你可以叫我黎叔叔。”


    ……


    和夏心童成為閨蜜後,宜熙把這段經曆當故事一樣講給她聽,她全程一直捂著胸口,到最後才憋出一句,“你要是和黎成朗在一起了,就是現實版大明星與灰姑娘,我申請第一手記錄權!我要出書!”


    宜熙懶得理她的脫線,更不想重申自己對黎成朗清清白白的崇拜之情,隻是淡淡糾正了她話裏最大的問題,氣得夏心童差點暴走。


    “不好意思,你才是灰姑娘。我是公主。”


    當晚八點,夜幕降臨後,宜熙的重頭戲也開始了。


    覃衛東坐在監視器後,全神貫注盯著屏幕,這又是個長鏡頭,剛剛已經拍了兩條,效果都不錯,他卻要求演員再表演一次,以便後期剪輯時有更多的選擇。


    副導站在旁邊,跟他一起看著屏幕。這裏是太子的東宮,雕欄玉砌都沐浴在溶溶月色中,黎成朗身著明黃衣袍,負手而立。宜熙白衣染血、長發披散,捂著胸口站在他麵前。


    這是,柳姬背叛了主上,拚死殺出重圍,回到東宮給太子報信。


    “殿下。”她輕聲喚他,哀哀懇求,“不要去。這是吳王給您設的套,大內宮城全是他的親衛,您要是去了,就回不來了……”


    他沒說話,視線卻落到她手中的長劍。雪刃上沾了血,他眉頭一皺,她想起他素來厭惡女子殺戮,連忙把劍往身後一藏,像做錯事的孩子。


    他走近,看著她煞白的麵龐,淡淡道:“你回來了?”


    她唇瓣顫抖,“妾受吳王驅策,潛伏在殿下身邊三載,早已罪無可恕。今次事了,任憑殿下處置,隻求您聽妾一言,千萬不要入宮。”


    他手往下滑,捏住她下巴,重複道:“你回來了。”


    她有些茫然,他輕蔑一笑,“孤還以為你會死在灞橋頭。”


    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她滿臉震驚,喃喃道:“你……知道?”


    何需他回答,一切已經不言而喻。她從來都是聰明人,隻是遇上他才會犯傻。他知道,什麽都知道,她以為自己騙了他這麽多年,可事實上,卻是他在戲耍著她。


    胸口的傷又開始痛了,她捂住那裏,嘔出一口鮮血。


    “罪臣犯婦之女,如今又與吳王那謀逆賊子勾結,倒是不曾辱沒令尊的名聲。孤看你們,很相配。”


    他譏誚的語氣讓她心如刀絞,想到他對她的來曆早已一清二楚,更是覺得荒謬到可笑。手攥緊長劍,她真的笑了起來,美麗的麵龐上冷意瀲灩,劍鋒也霍然指上了他脖子。


    他不做聲,仿佛沒看見那雪亮的劍刃,而她眼眶一點點發紅,眼淚慢慢湧出來,“為什麽不躲?你覺得我不會動手嗎?”


    他眼中的嘲諷更濃,也不知是笑話她,還是笑話自己,“你不會動手。你寧願自己死,也不會殺我的,是嗎?愛妃。”


    她咬緊嘴唇,無聲地哭了起來。她的愛意、她的割舍、她拋棄自己性命選擇了他,可這一切的一切在他眼中不過是個笑話。他甚至居高臨下地嘲諷她,用她的感情做武器。


    她像被抽了骨頭,慢慢跪倒在地,嘶啞的哭聲一點點溢出,如同受傷的小獸。每一聲,都是痛到極處的控訴!


    “cut!很好!準備下個鏡頭!”


    導演終於滿意,工作人員鬆了口氣,一些人湧到黎成朗身邊,幫他補妝,給他遞水,他卻揮開他們,走到宜熙麵前。她還跪在那裏,右手保持握劍的姿勢,埋著頭低聲抽泣。


    新人演員經常有出戲困難的情況,他見怪不怪,蹲下來勸道:“好了,這條過了,你先緩……”


    她忽然抬頭,惡狠狠地瞪著他,黎成朗被那眼中的煞氣弄得一愣,連後麵要說的話都忘了。幾秒後,宜熙反應過來,不自在地別過頭,吸了吸鼻子,“對不起黎老師,我有點……”


    他了然,“我明白。”


    化妝師打趣,“柳姬夫人別哭了,就這麽恨他啊?”


    宜熙還沉浸在柳姬的情緒中,神情有點恍惚,“不是恨,是失望。柳姬愛上的是自己想象中的太子,是幼年時拯救了她的那個人,其實我覺得她一直沒分清楚虛幻和現實,糾結在過去,所以當她終於發現太子早就變了時,才會那麽痛苦。但哪怕被欺騙、被拋棄,到最後那刻,她還是愛著他的。”


    她對人物的理解很深刻,看得出下了不少功夫,黎成朗喜歡工作認真的人,饒有興致地問:“那你覺得太子對不起柳姬了?”頓了頓,“如果換成是你,會希望太子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宜熙愣了愣,片刻後輕聲道:“我嗎?我才沒那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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