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荷塘月色,粉衣娃娃和墨衣少年坐在扁舟中,微風和煦撫衣裳,扁舟掠影水漣漣。


    粉衣娃娃點著腳尖在采蓮蓬,嘴裏哼著小曲兒:“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墨衣少年沉冷地看著她,深邃的黑眸沒在夜色裏,散發著懾人的寒意與殺氣。


    娃娃並未發覺少年的異常,臉上掛著天真的笑容:“哥哥哥哥,我采了蓮蓬給你曬蓮子,多吃蓮子,你就不會心煩失眠了……”她伸手去抓最近的蓮蓬,忽而膝蓋一痛,似乎被石頭彈了一下,身子沒穩住,噗通一聲翻進了水裏,娃娃不會遊水,初秋水又冰涼,她慌得大叫:“哥哥救命,救命!”


    少年微微一驚,動了一下,而後卻眸色一沉,麵上恢複了剛才的陰冷,他紋絲不動地看著女娃娃掙紮拍水、求救叫喊,漸漸沉了下去……


    站在不遠處荷塘岸邊的兩位大人一位暴跳如雷,一位氣定神閑。


    氣定神閑者拉住了暴跳如雷的中年人,平靜地吐字:“再等等……”


    “他走不出心魔,你也不敢再養育他,以後,他也難成大業……”


    ***


    穆宗十一年冬,天行大師新收了兩名弟子,一位名叫夏弘晟,一位名叫顧墨筠。


    穆宗十二年夏,顧墨筠意外身亡,夏弘晟頂替了顧墨筠的名字和身份,繼續做天行大師的弟子。


    穆宗十三年夏,時間又過去了一年,天行大師卻未傳授夏弘晟半分武藝,夏弘晟十分苦惱。


    一日,他拿著一枚玉指環去見師傅。


    師傅挑了挑眉:“什麽意思?”


    他冷傲地仰起頭:“你收我為徒,無非是想要得到藏寶圖,藏寶圖就在這指環內壁上,我給你,你教我武術!”


    師傅麵色一沉,門一關,不理他了。


    他有些不解,你收我為徒,不教我武術,不要我東西,那你為了哪般?


    他的師兄也很不解:“明明師傅是因為藏寶圖才收養我的呀?難道我理解錯了?還是說,師弟你這張藏寶圖是假的?”


    又過了幾日,他自覺之前的態度不對,跪在師傅門口求原諒。


    跪了一天一夜,師傅挑了挑眉:“你為何如此執著地想學武?”


    他想也沒想地回道:“報仇!”


    師傅麵色一沉,門一關,不理他了。


    熱心的師兄好言跟他說:“乖乖師弟,師傅行俠仗義、仁愛無疆,怎麽會教一個為了報仇而學武的人呢。”


    他想一想,也對,師傅乃絕世高人,至今隻收了師兄和他兩個徒弟,想要師傅教授武藝,哪有那麽簡單。


    他又跪在了師傅門口,跪了兩天兩夜,師傅挑了挑眉:“你想通了?”


    他重重點頭,誠懇地說:“我學武是想保護自己,保護需要保護的人。”


    師傅麵色緩和了幾分,繼續問:“你需要保護誰?”


    他想起了師兄的話,大義凜然道:“保護天下蒼生!”


    師傅冷冷一笑,門一關,又不理他了。


    他百思不解,到底哪裏出錯了。


    師兄又來點撥他,說道:“師傅可能覺得你光說不練假把式,不如你多行善事,讓師傅瞧瞧你的博愛和善良。”


    他覺得也對,於是每日下山必行善事,堅持了一年後,山下的百姓們都認識了他,熱情地稱他為小恩公。


    他驕傲地去找師傅,振振有詞道:“徒兒學武,是想擁有更大的力量匡世濟民、救亂除暴!”心想,這一回您該教我武術了吧。


    師傅挑了挑眉:“我不指望你能匡世濟民,拯救蒼生,我隻要你救一個人……”


    “救誰?”


    師傅抬起眸視線放空,高深莫測地說道:“你自己。”


    “……”


    ***


    時間一點點流失,落入水中的粉衣娃娃徹底沉入水中,不再掙紮……


    夜靜得沒有一絲聲響,秋蟬也陡然無息了,荷塘如同被冰凍了一般,看不到一絲漣漪。


    片刻之後,扁舟緩緩駛出了蓮葉叢,墨衣少年全身濕漉漉的懷抱著同樣全身濕漉漉的女娃娃,他麵色依舊沉冷,但已沒有了殺氣……


    女娃娃毫不知情剛才的凶險,摟著他的脖子哭軟成一汪水兒:“哥哥沒事吧,哥哥沒事吧,我還好,我沒事了,你不要告訴父親我掉水了,不然他會罵哥哥的……”


    她自己受害了,卻隻想著哥哥不要被罵。


    少年皺了皺眉,看著懷裏冷得瑟瑟發抖還要對他傻笑的女娃娃,心中莫名地湧出了一絲柔軟,這絲柔軟將他冰冷如鐵的心漸漸柔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將會不斷柔軟他整顆心房……


    他會徹底懂得,恨與怨,比起愛,要渺小微茫得多。


    ***


    第二日,墨衣少年上山,師傅竟然等在他的房門口。


    他心中一沉,不知自己又哪裏出錯了。


    師傅卻對他展顏一笑,笑得春風化雨、慈祥恩澤。“從今日起,為師教你武功。”


    他疑惑道:“為什麽?”


    師傅滿意地笑著:“因為昨晚你救的不僅是仇人的女兒,還是你自己。”


    “……”


    昨晚對他毫無戒心天真傻笑的女娃娃,是仇人的女兒,然而,他莫名地、不由自主地,救了她……


    師傅教誨道:“不能放下個人仇怨的人,也就不能真正做到拯救蒼生、匡世濟民。為師教你的第一課,也是你終生要修習的課程——放下仇恨,善待這個女孩,她活得好,你必定會幸福!”


    ***


    她活得好,你必定會幸福……


    轉眼過去了十年,他二十二,她十六了。


    兒時那段慘痛的記憶漸漸封存在腦海中,唯一記得的,是母親臨終前對她說的那番話……


    母親抓著他的手囑托道:“顧叔叔若是找到了你,你就跟他回去,不要怨怪他,也不要怨怪顧夫人,是為娘的錯,為娘以為有能力照顧好你,所以帶你離開了……”


    “母後不要騙我!我都看見了!那個女人要趕你走!他們拿了你的藏寶圖就翻臉不認人了!”


    “傻孩子,藏寶圖放在我們身上,更加危險,是為娘主動給你顧叔叔的。你還記得上回收留我們的村民嗎,為了保護我們,全村被追兵殺死了。為娘不想這樣的悲劇再發生一次,不想連累了顧家。你顧叔叔和顧夫人是為娘在這世上僅剩的朋友了,為娘不要害了他們……”


    “可是那個女人她還打你,說我們不該出現在他們麵前!”


    “別怨怪她,她隻是護子心切,擔心我們將瘟疫傳染給了孩子,你看看明蘭多小多可愛,你忍心她這麽小的年紀就死了嗎?我們不能自私,不能為了保命害死了別人……”母親含著淚勸誡著他:“答應為娘,顧叔叔若是來找你,你就跟他回去,不要怨怪他們……不要怨怪他們……”


    母親臨終前,什麽也沒交代,隻是勸他不要怨怪他們……


    恨意越來越少,噩夢也越來越少,如今夢裏竟還有了她的身影……粉色旖旎的長裙,初曉嬌麗的容顏,軟糯動聽的聲音,輕輕喚著他:哥哥,哥哥……


    顧墨筠猛地睜開眼睛,目及所見的正是粉影趴在自己懷中喚他哥哥,少女獨有的清香撲鼻而來,微微隆起的酥|胸,柔軟烏亮的長發,熱熱的呼吸拂過,如春風吹過柳葉間,菡萏淡香暗**……


    他身子陡然一震,少女已坐了起來,閃著明亮純淨的眼眸喜道:“哥哥醒了!哥哥終於醒了!”她眼中尚有淚光,似乎很擔心他的病情,她端起床邊一碗熱騰騰的湯藥說道:“我正準備喂哥哥喝藥呢!”她軟軟馨香的小手往他臉上一抹:“還很燙,燒還沒退……”


    碰的一聲,他本能地甩開了少女的手,少女一個沒穩住,手中的湯藥全部灑在了自己前襟上,滾燙的藥湯冒著白騰騰的熱氣,她的鎖骨玉|頸頃刻間燙紅了。


    “好燙好燙!”她跳了起來,連忙用臉盆裏的涼水給自己降溫,片刻又跑回來問道:“哥哥沒燙到吧!”


    她一點也沒生氣他打翻了藥湯,自己的脖子燙得通紅,卻還抓著他的手問他有沒有燙到……


    她的小手很軟很柔,抓在自己的手上,冰冰涼舒服極了,一瞬間如同炎炎夏日泡在了盈滿花香的玉泉中,他迷失了片刻,忽而驚醒,抽走了手,陰沉的臉更加陰沉,劍眉蹙緊……


    他剛才怎麽了,為何反應那麽強烈……


    “哥哥,我再給你去熬碗湯藥……”她一點兒也不介意他的嫌惡,閃爍著大大的眼睛將他看進眼裏,濕透的前襟粘在了玉雪白皙的肌膚上,深紅的肚兜時隱時現,而酥|胸的乳|溝也跟著露了出來。


    他微微一怔,莫名的,氣息一陣急促,心跳加快,喉中幹燥,一股奇怪的熱力往下衝……


    少女正準備出去,外間傳來楚千寂的聲音:“墨筠好些了嗎?”楚千寂一襲素雅白袍走了進來,忽而瞧見了少女濕漉漉的前襟,微微僵住,明眸中泛出不同尋常的灼亮,白皙玉顏頓時染出了醉仙花般的紅暈……


    再如何不通人情,顧墨筠也知道,楚千寂此刻看她的眼神是男子對女子的歡喜……


    楚千寂勾唇柔笑道:“明蘭怎麽弄成這樣了?”他拿出絲絹走了過去給少女擦拭……


    少女傻乎乎地也不知道男女有別,站著一動不動地回道:“我太笨了,不小心撒了藥湯……”她羞澀一笑,垂下了眼眸……


    顧墨筠劍眉一皺,臉上的陰冷已不能用陰冷來形容了。


    眼見楚千寂的手就要擦在她的酥|胸上,顧墨筠大喝一聲:“顧明蘭,去換衣服!”少女一個激靈,撒丫子跑了。


    少女走後,顧墨筠腦中不斷重現剛才的畫麵,甚至他莫名其妙地想到若是哪天顧明蘭嫁給了楚千寂,洞房花燭夜的時候無非就是剛才那副情景了,少女嬌羞垂首,男人伸手脫衣……


    “墨筠,墨筠?”楚千寂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心頭猛然一沉,他剛才想什麽去了!


    一定是燒糊塗了,她是顧明蘭,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那個女人害得母親慘死,他恨她,他恨她!


    他在心裏默念著,楚千寂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直到少女換了件衣服回來,手裏還拿了個香囊……


    “千寂君大人,這個送你的……”她當著他的麵送給了楚千寂,那香囊上分明繡著一對蝴蝶……


    楚千寂微微一驚,隨即麵上露出了燦爛如旭日般的笑容,眸裏是甜蜜與幸福……


    這一刻,顧墨筠清楚地感受到,一股酸意往上翻湧,這種酸意,意味著什麽,他十分明白。


    ***


    他恨她,她是仇人的女兒。


    他每天默念一遍,整整一個月不願見她。


    可白日不見,夜晚,夢裏卻無法逃避。


    昨晚竟夢見她躺在自己的懷中,溫軟柔嫩的肌膚,清馨醉人的體|香,小小的嘴唇,玲瓏的身體,她如水晶般閃耀的明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夜鶯般動聽的聲音喚著他哥哥,哥哥……


    她攀上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他怔了怔,卻再也不想躲避,手指穿過她的柔發,按住了她的頭,深深地吻她的唇,她的舌尖,濕|軟滑|嫩,香甜誘|人……


    他的手控製不住地卻解她的衣裙,軟榻上,玉肌生雪,嬌顏暈紅,裙裳流淌而下,嬌喘的聲音勾得他深深|進入|她身體裏,一次一次抑製不住地撞擊著她,她緊緊摟著他,眸中水色一片,歡愉的笑聲盈滿一室,銀水|漣漣……


    猛然驚醒,汗濕一身,床單濕|滑……


    他竟然想要她……


    他真的愛上她了……


    怎麽可能愛上仇人的女兒……不可能……


    他痛苦地抱住了頭,卻無法停止去想她。


    直到有一天,宮中來了道聖旨:顧明蘭被擇選為王世子嬪。


    他才明白,再這樣自欺欺人,折磨的隻會是自己……


    他不想她嫁人,不想她嫁給任何除他以外的男人。


    顧明蘭哭紅了眼睛撲進他懷裏:“哥哥救我,我不要嫁給世子,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要嫁給他!”


    她說她有喜歡的人了?


    顧墨筠深深一怔,你喜歡誰?


    她仰著頭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他的心莫名地一動,從未有過的甜意和暖意翻湧而上,多年的積怨和悲傷被甜蜜淹了,原來愛情,如此可怕,一旦沉溺,人會迷失。


    他做了充分的準備,最壞的打算,無論如何,要救她,要帶她離開。


    楚逸不缺女人,他要的是能夠幫他鞏固王權的女人,所以他給他能夠鞏固王權的東西,這個女人,歸他。


    顧墨筠做了一件十分冒險的事情,他用藏寶圖與楚逸做交易,隻要楚逸悔婚,他就給他足以鞏固住王權的寶藏。


    不出所料,楚逸答應了。


    楚逸找顧明蘭談話:“你哭鬧不休,如此不願,本王可以向母妃說明解除我倆的婚約。”


    可是,顧明蘭卻回答他——她願意!


    當晚,顧墨筠下定決心要帶她離開的時候,她竟然對他說:“我願意嫁給世子,他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如同晴天霹靂,他心中一空,一種痛席卷而來……


    這種痛,不是生死離別的痛,不是忍辱負重的痛,不是練武受傷後,身體肌膚的疼痛,這種痛,像是抽絲一般,一絲一絲抽著自己的心肺,然後將整個心抽走,麻木……


    她喜歡的人……不是他。


    多年以後,顧墨筠想起這一幕,心還是會痛,不過戎馬征戰、血雨腥風,兒女情長已不足為掛了。一個人躺在軍營的時候,偶爾會想起與她的往事,卻總記不住她的模樣,模模糊糊,隻是粉色的一道身影,在深黑的夜裏,如同一抹柔美的霞雲,總會讓心情突然明朗。


    他三十六還未娶,是沒有人再讓他心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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