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司徒到了門口卻不急得進去,隨手抓了個在外頭伺候的小丫鬟,使出美男計,和顏悅色地跟她打探消息。小丫鬟是原本就在行宮裏伺候的宮女,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隻曉得方才三王爺抱了公主進來。


    “他…抱著公主進來?”司徒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興奮得臉都紅了。狠狠一搓手,背著藥匣子就衝了進殿。


    屋裏很安靜,清雅伺候著寶欽正在喝水,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立刻就瞧見了冒冒失失的司徒,眉頭頓時皺起來。秦烈瞥了他一眼,立刻就瞧見了他臉上新添的傷,頓時就暴躁了,罵道:“打又打不過,偏偏還要去招惹他,活該!”


    司徒一臉委屈地申訴道:“可不是我惹的他。算了,你們倆是親兄弟,你就護著他。”


    秦烈絲毫不理會他的抱怨,朝他招招手,“你去給公主瞧瞧,她方才吐血暈過去了。”


    這麽嚴重!司徒麵上的戲謔之色頓時收斂起來,放下藥匣子,卷卷衣袖,就要上前給寶欽把脈。清雅趕緊護在床前,一臉審視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直到寶欽咳了兩聲,她這才稍稍讓開些,又從懷裏掏出一方絲帕,小心翼翼地將寶欽露在外頭的整隻手全都蓋住。


    司徒有些不滿,小聲地抱怨道:“這京裏多少美人兒想要我牽牽她們的小手,我還不去。偏生你――”話說到一半,寶欽明豔的容顏忽然從清雅的身後顯了出來,司徒發了下呆,開始碎碎念,“難怪頭一回見麵就要抱著人家,以前還老標榜自己不近女色,我還當真,鬧了半天,原來是嫌人家不夠美……”


    秦烈對他這種行徑早已見怪不怪,所以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沉著臉盯著床上看。倒是一旁的清雅氣得臉都白了,揪著手裏的帕子好幾次想發作,但見寶欽施施然地躺在床上一臉泰然,她才強忍住了。


    司徒把手指往寶欽的脈門上一搭,眉頭頓時鎖起來,一會兒麵上竟顯出凝重的神色。清雅心裏一突,忽然覺得麵前這位隻怕的確是有點兒本事的。


    司徒把完了脈,又仔細盯著寶欽臉上看了一陣,皺起眉頭小聲地道:“妝畫得太濃了。”


    清雅剛剛還覺得他許是有幾分本事的,這會兒立刻就崩潰了。


    但秦烈卻是跟沒聽到他的話似的,沉聲問:“怎麽樣?”


    他的聲音很低,語氣很平淡,但司徒很多心地聽出了一絲擔憂的味道。於是他立刻就端起來了,腦袋仰得高高的,自顧自地朝外頭走,“我們出去說。”


    清雅偷偷瞄了寶欽一眼,見她臉上依舊一片平靜,她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秦烈沒說話,利索地起身就跟了出去。


    屋裏還有別的下人在,清雅不敢問寶欽該怎麽辦,隻使勁兒地揪著帕子,心亂如麻。


    到了外頭院子裏,司徒還特意朝四周看了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秦烈甩手就在他腦袋上來了一下,道:“沒外人。”


    “沒外人!”司徒氣急,“是沒外人,這院子裏裏外外全是你的人,結果還眼睜睜地看著我被老五揍。你瞧瞧我臉上,皮都破了。明兒小翠都該嫌棄我了。”他指著臉頰上那一片明顯的傷痕向秦烈控訴,“你們兄弟幾個,都是群白眼狼。”


    秦烈根本不理會他的委屈,開門見山地問寶欽的身體,“公主怎麽了?”


    一提到病人,司徒的臉上頓時嚴肅起來,眼睛微微眯起,想了一會兒,才正色道:“不是病,是毒。”他說話的時候盯著秦烈的臉上看,沒有發現有任何變化,十分失望,摸了摸下巴,又繼續道:“中的是斷腸。”


    秦烈依舊沉默,隻是眼神忽然顯得銳利了許多。


    “斷腸是――”司徒見他不說話,隻當他不知道,正欲解釋,卻被秦烈打斷,“我知道。”他麵上的棱角顯得尖銳了許多。無色無味的劇毒之藥,比頂級的補品還要珍貴,到底是怎樣的仇恨,竟然會對一個小女子下這樣的狠手。


    “能治好嗎?”


    司徒沒好氣地笑起來,“你真當我是神仙?這可是斷腸,她現在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他話未說完就知趣地住了嘴,秦烈的眼神讓他心裏發毛。司徒忍不住問:“你真看上那個…什麽公主了?不就是漂亮些麽?以前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兒。”


    秦烈卻不肯正麵回他的話,隻是淡然地道:“她是我妻子。”


    “還沒過門兒呢。”司徒笑,“再說,先前不是還不大願意嗎?”


    秦烈斜著眼睛看他,冷冷道:“我若是不願意,難道去娶劉家那個蠢貨?”


    司徒立刻抱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扶著手邊的柱子艱難地道:“那個劉…劉芙蓉,不是長得還行。唔,就算你瞧不上劉芙蓉,太子妃不是還想給你找那個王家的什麽小姐麽,聽說還是才女,那總不是蠢貨了。”


    秦烈的頭上簡直籠著一團烏雲,“最蠢的蠢貨不是什麽都不懂,而是明明什麽都不懂,還自以為是。比劉芙蓉更蠢。”


    “那…這個七公主,聰明?”司徒疑惑地問。這才剛見麵,秦修就能看出人家的聰明勁兒來?他怎麽除了人家生得美之外,一點別的都感受都沒有。


    “真的治不好?”秦烈的眼睛裏仿佛有一絲黯然閃過,但立刻又恢複了常態,依舊是冰冰涼的眼神。


    司徒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她這毒,不是一兩日就能清了。若是好生靜養,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差不多就能痊愈。不過――”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秦烈的神色,見他依舊巋然不動,才放心地把後麵的話全說了出來,“不過餘毒未清,於子嗣不利。所以,這幾年怕是――”


    “我知道了。”秦烈麵不改色地點點頭,爾後再不多問,一轉身又進了屋。


    司徒沒想到他最後就是這麽一句話,不由得愣了半晌,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院子裏就隻剩下他一個。


    “還不快進來。”屋裏有人在怒吼,司徒笑了一聲,慢悠悠地晃進屋。


    清雅依舊一臉懷疑地盯著他。寶欽客氣地朝他笑笑,她對大夫一向很有好感,覺得懸壺濟世的人特別了不起,尤其是她曾親眼見過那麽多受傷瀕死的士兵在軍醫們的手裏起死回生。所以,鄭國的大夫地位雖不高,但西北軍中的軍醫卻十分受人尊敬。


    司徒走到寶欽床前,眯起眼睛朝她笑,柔聲道:“公主這身體,虛弱得很,得靜養。一會兒在下開個方子,先吃幾日,趕明兒我再來看,看情況另換個方子。”


    “如此便多謝司徒大人了。”寶欽笑著謝道。


    司徒立刻眉開眼笑,一邊擺手一邊回道:“不用不用,公主真是客氣。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再說了,我跟老…唔,三殿下是多年的交情了,過來幫忙是應當的。隻是公主日後得小心些,您這身體,怕是再也禁不住磕磕碰碰了。”


    寶欽苦笑,無奈地點頭,“妾身知道。”司徒雖未明說,但他話裏的意思卻是到了,十有八九是看出了她的身體虛弱並非傷病,而是劇毒,想來這事兒也瞞不住秦烈。卻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知會不會給她的逃走添加任何變故……


    “你如何中的斷腸?”冷不丁的,秦烈忽然開口問。不止是寶欽和清雅,就連司徒也都被他這一招給嚇了一跳。這禁宮□□,大抵都和宮裏頭某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聯係在一起,怎好明說。這秦烈居然這麽大刺刺地問了出來,真不知心裏頭到底怎麽想的。司徒心中腹誹。


    清雅不敢說話,低著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秦烈會問到她頭上。


    寶欽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低頭苦笑,輕聲回道:“終歸是…我做事失了分寸,得罪了人。”


    她雖未明說,但那話中的苦澀之意卻是誰都聽得分明。清雅是知道她的事的,一時有所感悟,一低頭眼淚就掉了下來。寶欽的臉上卻依舊掛著笑,那笑容卻是清冷又落寞,在那樣明豔的臉上,顯得愈加地苦澀。


    秦烈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追問,隻叮囑道:“司徒說你的身體不好,短則一年,長則三年方能清盡餘毒。若是你精神不濟,便在這裏歇著不要出門,若是有人過來拜見,也悉數推了。”


    寶欽點頭應是,秦烈見她眼睛裏的神采似乎又漸漸黯淡下來,心知她這會兒又累了,便起身告辭。司徒笑眯眯地朝寶欽拱拱手,跟在他身後一溜煙地出了門。


    清雅一直將他們送出院子,這才進屋來,屏退了下人後,急忙湊到寶欽床邊,不安地道:“公主,您說,那個三殿下不會發現了什麽吧。”


    寶欽垂下眼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自幼習武,旁的不說,這一雙手腳卻是留下了不少痕跡,雖說沒有傷疤,但骨節和老繭都非常明顯地顯示著她與尋常千金小姐的不同。這一路上清雅沒少幫她護理這雙手,可有些東西終歸是怎麽也掩飾不了的。


    秦烈那一雙眼睛如鷹隼一般銳利,雖然清雅手疾地拿帕子將她的手蓋住,可他若真有心要看,怎麽會注意不到。


    “走一步,算一步。”寶欽打了個哈欠,軟軟地往床上倒,“藥煎好了叫我起來,可別耽誤了。”


    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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