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秦烈和司徒出了門,上馬後一直往東門那邊的王府走。秦烈一直沒說話,司徒也不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偶爾發出各種奇怪的笑。他見秦烈始終不理會,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說,老三你不會真看上那個公主了吧。”


    秦烈冷冷道:“不過是看她可憐罷了,一個女兒家千裏迢迢的來到這裏,孤身在外,還要被人欺負,實在看不慣。她既與我有了婚約,我自然要護她周全,若是放任著外人欺負,豈不是打我的臉。”


    司徒立刻笑起來,連連點頭,“說的是,說的是,到底是老三媳婦兒,可不能被外人欺負了。若是有人膽敢冒犯她,我頭一個看不慣。”


    秦烈知道他的話肯定沒有完,卻不願再被他調侃,兩腿一夾,□□的馬兒立刻就飛奔起來。等司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得遠了。


    “這事兒可真是――”馬背上的司徒無可奈何地直搖頭,小聲地自言自語,“還沒完呢。”雖說秦烈和七公主的婚約早定,可而今出了這檔子事兒,難不成還真讓堂堂三爺等三年?便是三爺自己願意等,旁人卻不一定肯。


    ……


    豐城距離鄭都有千裏之遙,消息自然不靈通,起碼對寶欽來說如此。鄭帝駕崩已過了半個月,可到底誰繼承大統,卻是沒有半點消息再傳過來。寶欽起先還時時留意著,到後來便釋然了。無論是誰登基,她這已經被鴆殺的“叛臣”也決計無法再回到故國。而今她所能希望的,不過是虹穀關的那些故交舊部能一切安好。


    因是大喪,身為“公主”的寶欽在行宮裏半步不出,宮裏的皇後也派了女官前來慰問,送了不少補品和藥材,其餘的幾位貴妃也客客氣氣地添了禮,行宮裏著實又添了不少東西。


    秦烈和秦修沒有再來過,隻有司徒隔三差五地來給寶欽把脈看診,每過幾日便換個方子。他醫術的高明寶欽也逐漸感覺到了,在行宮住了不到一個月,她的身上便輕便了許多,而今也不再像往常一般嗜睡,早上起來還能在花園裏多溜幾圈,也不會覺得累。


    若是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個月,她便能如常人一般了。


    清雅終於和外頭的人聯係上了,但得到的消息卻是讓她們繼續在行宮等。


    “大爺的意思是難得遇到司徒大人那樣的神醫,左右而今又沒了婚事的困擾,不如暫先在行宮住著,等公主的身體痊愈了,再走也不遲。”清雅柔聲細氣地道,生怕寶欽有一絲不滿。


    但寶欽不說話,低垂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麽。清雅見狀,又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啊?”寶欽忽然抬起頭來看她,眼神很複雜,深邃得猶如一汪深潭,讓人看不到底。“師兄他…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她忽然開口問。


    清雅嚇了一跳,警覺地朝四周看了幾眼,趕緊道:“小姐怎麽忽然這麽問?”


    因為這麽久以來,她所得到的所有的有關師兄的消息都是從清雅口中傳遞的,卻從不見有他隻言片語的書信傳來。這一點也不像他。如果清雅能與外頭的人聯係上,傳遞書信亦不是難事,為何師兄卻從來不曾給她寫信?


    她心細,總是能從字裏行間看出些東西來,所以他才隻傳口信?


    “大爺想來是在忙。”清雅低著頭,小聲地回:“京裏事多,等大爺忙完了,定會過來接小姐回去的。”


    “回去?”寶欽皺起眉頭看她,迷茫又疑惑的樣子,“回哪裏?”


    “自然是回鄭國。”清雅一臉憧憬和肯定,“有大爺在,小姐您一定能風風光光地回去。”


    寶欽卻是忍不住笑起來,罷了又搖搖頭,“可是我卻不想再回去了。”這些年來,她混跡在軍營裏,什麽事沒幹過,喝酒、打架,甚至殺人。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鍾父殉國那一日的情形。那一天天氣陰沉,鍾父的箭傷漸漸沉重,終於不治而亡。西北軍如喪考妣,整個軍營一片消沉。可就在軍營外二十餘裏,燕軍如洪水猛獸一般衝擊而來,她一個稚弱的女兒家,硬生生地扛起了西北軍的大旗。


    雖說她在西北長大,可卻是頭一回上戰場,耳畔是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和斥罵聲,夾雜著士兵們的慘叫、兵刃交接的脆響,甚至還有鮮血淌出身體時的汩汩聲。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想,心裏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殺!殺!


    她後來甚至都記不清到底是怎麽勝利的,隻知道戰事停下來的時候,她的刀刃已經翹了起來。那一大片茫茫的山坡上全是血淋淋的屍體,擺出各種各樣可怕的樣子。她在殺敵的時候一點事兒都沒有,等回過神來就一直在吐,根本吃不任何東西,沒過幾日就消瘦得不成樣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能和尋常的女兒家一樣,過著平靜又簡單的生活,每天不用殫盡竭力地操心如何殺敵退兵,而是想想晚上吃什麽,明天穿什麽。那該多好!


    “等我的身體好了,我們就出京,隨便找條路走,走到喜歡的地方就停下來,買一個小院子住下。唔,也許要做點小買賣,或是去買個小莊子,日後生活也就有了著落。”寶欽的眼睛亮亮的,卻是沒有往日的淩厲,眼神很溫和,一臉的憧憬。


    清雅原本還想說點什麽的,見她這個樣子,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隻小聲地附和道:“小姐怎麽想都好。”


    轉眼就要快了中秋,寶欽的身體越來越好轉,司徒說,體內的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日後隻需慢慢調理。寶欽也覺得自己與尋常人沒有什麽區別,能走能跑,隻是還是不能動武,否則胸口還是會氣悶。


    每年的這個時候宮裏頭都會有宴會,既有大宴,也有家宴。因鄭帝駕崩時日尚短,寶欽便以此為借口推辭不至。隻是她日日在行宮裏窩著,終於開始受不住了。


    她原本就是個跳脫又調皮的性子,幼時當男兒一般養大的,平日裏更多的是舞刀弄劍,便是沒事兒也要找出點事兒來的。這回因被鴆殺的事先在邢家地窖地躲了小半個月,爾後又窩在船上一路從鄭國到豐城,進了行宮後更是從來沒出過門。而今好不容易身體漸漸恢複了過來,哪裏還能在這行宮裏頭待得住。


    過幾日便是中秋節,街上特別熱鬧,寶欽便跟清雅招呼了一聲,換了衣服,又叫上了幾個侍衛,上馬車出門去了。


    清雅原本還想勸幾句的,隻是寶欽壓根兒就沒有和她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吩咐了下去,等她心裏頭還琢磨著要怎麽開口的時候,寶欽就已經換了衣服從屋裏出來了。


    她現在已經可以不用清雅幫忙,自己就把能這一整套複雜繁瑣的衣物有條不紊地穿上身,而不顯得有任何不對勁了。不過豐城這邊的衣著打扮不如鄭國講究,加上這天氣還不算太涼――寶欽隻穿了三層。


    行宮在皇城裏,街上人倒是不多,等進了內城,寶欽總算是見到了豐城的熱鬧景象。那滿大街摩肩接踵的人群,那嘈雜而喧鬧的聲音,還有闖入鼻息間的種種複雜氣味,都讓寶欽覺得生動。她喜歡這樣生氣勃勃的樣子,讓人覺得精神為之一振。


    一到了正街寶欽就從車上跳下來了,裙擺有些大,下車的時候不留神就踩了一腳,幸好她身手靈活才沒有跌倒。跟在後頭的清雅卻是嚇了一大跳,嘴裏開始嘮叨。寶欽卻是又氣惱又無奈,前些日子她整天窩在宮裏頭不出來走動,倒不覺得一身女裝有多麽不方便,而今一出門,才曉得這身衣裙有多麻煩。


    可她又不能換回男裝,雖說豐城的大街上就有不少女兒家作男子裝扮,但寶欽卻是絕對不行,萬一她要死不死地被秦修給撞見了――那貨可不會考慮什麽兩國交好情意。


    好不容易腳踏實地了,寶欽這才踏實了些,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地在前頭走,清雅一臉緊張在後頭追,嘴裏還不住地小聲喊,“小姐,您慢些走,街上人多,可別擠到了您。”


    寶欽卻實在沒有把自己當成瓷人兒的自覺,自顧自地逛著街,偶爾瞧見路邊有賣些奇怪物什的小攤還會停下來看上半天,東摸摸、西摸摸,想買下來的時候就叫清雅付錢。她而今的身份可是鄭國七公主,嫁妝豐厚得很,若是而今不花,日後走了,豈不是便宜了旁人。


    抱著這樣的心態,寶欽才逛了半條街,身後跟著的幾個侍衛就開始有些吃不消,暗暗後悔方才怎麽沒讓馬車一路跟過來。


    寶欽到底身體剛剛才開始好轉,雖說精神一直很好,但走不多久便會挑個有座兒的地方歇歇腳。清雅見她雖是興奮,但心裏頭好歹還有數,這才稍稍放了點心。


    她們在東正街逛了有近一個時辰,爾後才岔進了另一條街,名兒寶欽沒注意,不過這邊明顯要安靜多了,路上來往的也都穿得齊齊整整,就算不華麗,卻也是幹淨整潔,瞧著還多有幾分書卷氣。


    後麵的侍衛介紹說這裏叫做南行巷,巷子的最裏頭是秦國最大的書院名曰正林,外頭的這些店鋪也多賣些書畫古玩,故客人並不多,但往來的不是士子便是朝中的官員,抑或是附庸風雅的商人們。


    寶欽雖說常年是武將,可讀書的事兒卻是從來沒落下過,不說鍾老爹和師父,有師兄在,她也別想偷一天的懶。


    她這會兒雖沒有之乎者也的興趣,卻是想買幾本話本冊子回去打發時間,於是隨便挑了間鋪子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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