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許是安了心,之後寶欽睡得極好,第二日醒來的時候也很精神。倒是清雅來得晚了些,進屋的時候臉上還是迷糊的,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向寶欽請罪,“奴婢昨兒晚上睡得沉,今兒竟起晚了。”


    不止是她,外頭伺候的幾個丫鬟也都懨懨的,寶欽自然心知肚明,隻是不好明說,憋著笑搖頭,“無妨,這天氣愈加地涼了,犯困。”


    吃過了早飯,司徒過來了,進門就朝寶欽一個勁兒地笑,道:“公主精神頭愈發地好了,瞧這紅光滿麵的,像是有什麽好事。”


    便是有好事也不能跟他說――寶欽懶洋洋地回道:“妾身窩在這行宮裏頭終日不出門,能有什麽好事?司徒大人就會拿我說笑。”


    司徒挑了上首的位置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自個兒端了茶喝,呷了一口,連連點頭,“鄭國的茶葉就是好,這茶湯清澈,葉片婀娜,更難得是滿口留香,回味無窮。”說罷,又巴巴地朝寶欽笑,討好地道:“不知公主宮裏可還有這樣的好茶,勻兩斤給我,可好。”


    寶欽常年在西北長大,對茶藝一道並不精通,與其自己糟蹋,倒還不如贈予好茶之人。更何況,司徒於她還有救命之恩。所以,聽司徒這麽一說,她想也沒想便準備應下。正欲開口,清雅端著點心進來了,將將好聽清了司徒的話,趕緊插話道:“司徒大人,這茶可不能亂吃的。”


    寶欽一愣,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一旁的司徒卻是嘿嘿地笑起來,摸著下巴道:“無妨無妨,這裏不是鄭國,豐城不講究這些。再說,公主的婚事早已是鐵板釘釘,便是我吃了她家的茶也無礙。”他說話時清雅已經走到到了屋裏,經過司徒身邊時,他明顯地皺了皺眉頭。


    “怎麽了?”寶欽不解地問。


    司徒素來笑盈盈的雙眼忽然變得警覺而嚴肅,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清雅身邊,吸著鼻子嗅了嗅。寶欽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中一突。


    “司徒大人?”清雅連連後退,一臉狐疑地看著他,眼睛裏有惱怒的神色,“您這是幹什麽?”


    司徒皺眉不語,快步走出花廳,沿著走廊一間房一間房地推門,進門就吸鼻子,動作快得清雅根本來不及阻止。寶欽則是心裏有鬼,隻作狐疑不解狀,眼睜睜地看著司徒到處探看,並不說話。


    過了好一陣,他才總算回來了,臉上難得地嚴肅,一進門就正色問:“昨兒晚上可曾有什麽不對勁?”


    “哪有什麽不對勁?司徒大人您可不要嚇唬我們。”清雅朝左右看了看,微微地哆嗦。


    寶欽皺著眉作不解狀,想了想,低聲道:“昨兒晚上睡得沉,沒聽到什麽動靜。清雅你呢?”


    清雅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小聲回道:“奴婢昨兒晚上也睡得沉,這不,今兒早上還起遲了呢。”


    司徒沉默了半晌,忽然朝門外招了招手,喚了個外頭伺候的小丫鬟進來,吩咐道:“去請三殿下過來,就說行宮這邊出事了。”


    這隻狗鼻子!寶欽心裏頭暗暗地想,麵上卻還是一派肅色,眉頭微蹙,一本正經地問:“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昨兒晚上我們睡得沉是另有原因?”


    司徒也不瞞她,正色回道:“方才清雅姑娘進來的時候,在下聞到了淡淡的迷藥香,所以心生疑惑,去附近幾間屋裏轉了轉,這才確定了。那迷藥極高明,若非我實在敏感,旁人決計察覺不出半點異常。”


    清雅嚇得臉都白了,趕緊走到寶欽身邊扶住她的胳膊,著急地問道:“公主您身上可有什麽不適?萬一那歹人暗地裏做了什麽壞事,那可如何是好?”說著,又趕緊招呼外頭伺候的丫鬟們進來,吩咐著去公主屋裏仔細搜查。


    寶欽心裏都快憋壞了,偏生又不好說,隻得由著她來。倒是司徒的腦子還清醒些,小聲安慰道:“那人若是真有歹心,昨兒晚上就下手了,何必如此麻煩。想來他另有所圖,許是公主陪嫁的嫁妝裏有什麽值錢的寶貝被人盯上了也未可知呢。”


    這個司徒平日裏笑嘻嘻不著調的樣子,腦子卻是機靈得很。寶欽心中暗道,一會兒秦烈也來了,還不知要把這行宮攪成什麽樣兒。


    三人說了一陣話,一會兒的工夫,外頭的丫鬟就過來稟告,說是三殿下去了郊外,得遲些時候到,王府的侍衛五斤先過來了。


    這個五斤寶欽沒有見過,昨兒遇到秦烈的時候,她一直躲在馬車裏沒有出門,隻聽見五斤和六斤說話的聲音,曉得是秦烈的貼身侍衛,年歲還輕得很。


    許是方才嚇了一跳,這會兒清雅竟沒想起來要弄個屏風把寶欽隔開。寶欽則是完全沒有這種意識,於是,五斤就這麽大刺刺地進了花廳,直截了當地和寶欽打了個照麵。四目相對,寶欽心裏頭隻暗喝了一聲“好一個壯漢!”,那五斤卻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怖又驚詫的物事,猛地跳了一尺高,“哇――”地叫出聲來,嘴裏還高聲喝道:“怎麽是你!”


    什麽叫做“怎麽是你”?寶欽皺眉瞪著他,疑惑地問:“你見過我?”


    司徒頓時來了興趣,竟顧不上旁的事兒了,笑嘻嘻地上前問:“五斤你什麽時候見過公主?難不成昨兒晚上偷偷闖進行宮的人是你不成?”


    五斤頓時漲得滿臉通紅,激動地辯解:“司徒大人,您可不能胡亂冤枉好人。我…我…我五斤可不是那種人。我就是看著這個…公…公主眼熟麽,她跟那個誰,鄭國西北軍的鍾寶欽長得挺像。”


    清雅的臉色頓時刷白,連寶欽都愣住了,腦子裏亂糟糟的,有些東西仿佛就藏在深處,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鍾寶欽,我知道!”司徒眉眼都笑得彎起來,“就是五爺成天掛在嘴巴邊上的那個鍾寶欽,聽說長得跟個娘們兒似的,偏偏脾氣還火爆得很,打起仗來不要命,前些年不是還險些把五爺都給俘了。”


    他還好意思笑話別人長得娘氣,寶欽心裏暗罵,就算她是個女兒家,換了男裝照樣比他英武。那二十八斤重的長矛他舞得起來嗎?


    “就是他!”五斤嘿嘿地笑起來,撓著腦袋不好意思的樣子,“那年五爺被他給圍了,殿下領了兵去增援。可大軍走得不快,殿下著急,就帶著我們幾個侍衛假扮糧商走在了前頭,結果沒想到半路上被燕國的人給攔了,險些沒丟了命。後來,竟是那個鍾寶欽帶了人將我們救下。奶奶的,那個小將軍瘦瘦小小、細皮嫩肉的,本事倒大,領著一群先鋒隊把那些北燕人追得屁滾尿流,不曉得多痛快。”


    寶欽的腦子裏轟了一聲,記憶猶如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她還老笑話人家秦修的急性差,不記得人的長相,而今想來,自己也沒比他強上多少。


    她當然記得自己把秦修圍在留春穀的事兒,也記得那年在河口救下的幾個糧商,可那幾個人到底長什麽樣兒,裏頭是不是有個五斤這樣的壯漢,或是秦烈那樣的書生小白臉兒,卻是半點印象也沒有了。她那會兒可是威風凜凜的鍾小將軍,誰會在意個小白臉兒呀。


    所以,照這麽說,秦烈早就認出了她來?


    或者,他也如秦修一般,隻當她跟鍾寶欽那個“娘娘腔”長得相像而已。寶欽仔細地回想自己在西北時的打扮,尤其是把秦修圍在留春穀的那會兒。她習慣出門的時候穿著鎧甲,帶著頭盔,雖說也露了一張臉出來,可跟現在這般雲鬢鳳釵的樣子差太多了。


    就算她自個兒對著鏡子也不一定能認出來,她現在可白淨了不止一個圈。說不定,隻是…...她多想了。要不,就算她救過秦烈的命,他最多也就還她一命,不揭穿就罷了,應該也不大願意娶個曾經戰得不死不休的男人婆吧。


    五斤扯著嗓門跟司徒大聲地說著當年的故事,唾沫星子噴得到處都是,寶欽卻是絲毫不察,就連素來喜潔的清雅,這會兒也半聲不出,低著腦袋,眉頭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有小半個時辰,秦烈才風風火火地進了院子,臉色仍是一貫的深沉,渾身上下好似帶著一股寒意,外頭伺候的下人們瞧見他都遠遠地躲開,躲不及的就一骨碌跪在地上,嚇得直哆嗦,卻是一聲也不敢吭。


    “阿烈,你來啦。”隻有不怕死的司徒才敢對著他調笑,眯著眼睛朝他招手,“五斤正在說你的豐功偉績呢。你居然險些死在北燕人的手裏,還被人家鍾小將軍給救了,這些事兒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秦烈微微一怔,眼神迅速地朝寶欽麵上瞄去,正正好撞見了她的雙目。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目中有灼灼的光華,永遠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


    “你又不是我媳婦兒,我為何要把什麽事都說給你聽。”秦烈冷冷地瞥了司徒一眼,道。說罷,又不悅地朝五斤瞪過去,沉聲罵:“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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