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雖說平日裏秦烈就是副冷臉,可今兒的樣子看起來明顯比平時還要陰沉些,眼睛裏透著一股子寒意,不管看到誰,誰都要縮一脖子趕緊躲開。隻有當目光挪到寶欽身上的時候,他的眼中才有了些暖意,繼而又變成無奈又氣惱的神情。


    不等秦烈開口問,寶欽先交代了,壓著嗓子小聲道:“今兒是我不對。”她低垂著腦袋作老實狀,“早該跟侍衛們說一聲才走,聽到聲音也不該冒冒失失地過去看。”嘴裏這麽說,她心裏頭卻清楚的很,依她的性子,若是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形,自己保管還是忍不住。


    秦烈難得見她這樣做小伏低的模樣,滿肚子的氣頓時去了大半,再看她麵上的擦傷和手背上細密的血痕,心裏頭便隻剩下一片憐惜。雖說臉上依舊是深沉如水的模樣,但聲音裏卻略微有了些溫度,“可傷到了哪裏?”


    “無妨,無妨。”寶欽揮了揮手,滿不在乎的樣子,“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


    秦烈卻不說話,一雙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寶欽這才恍然地回過神來,若她真是七公主,不說這滿身的傷口,但是蹭破點兒皮,怕不是就要哭天喊地地抹眼淚了。她這般堅強勇猛,似乎有些不大妥當。


    想到此處,寶欽趕緊呲牙咧嘴地皺起了眉頭,捧著手“嘶嘶――”地叫起來,嘴裏輕輕地喊著“痛啊――痛――”


    秦烈的眼睛抽了抽,站在原地愣了半晌,這才緩緩回過神,高聲將太醫喚了過來。


    等處理好傷口,那邊秦修已經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哭喪著臉朝寶欽道:“都怪你,沒事兒胡亂跑什麽,鬧出這麽大的事兒,瞞都瞞不住,害得我被父王把給撤了職。”說罷,又忿忿地瞪了秦烈一眼,有苦無處說的可憐樣兒。


    他說罷了,忽又覺得自己這話有些重,趕緊又回過頭來向寶欽道歉,“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怪你。唔,都是那混賬刺客給害的,他奶奶的,回頭要是被我查到是誰幹的,看我不活剮了他。”


    寶欽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五爺逮到人的時候,別忘了替妾身也剮幾刀。”若說起委屈,她和清雅才委屈呢,若是果真瞧見人做了什麽壞事也就罷了,偏偏什麽都沒瞧見,還被人往死裏追殺了一番,更要命的是,連那凶手長什麽樣兒都沒看清。寶欽活到十八歲,打過了這麽多仗,還沒這麽窩囊過!


    秦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朝秦烈擠眉弄眼地道:“父王撤了我的職,換了三哥上。我而今倒是想查,就怕三哥不讓。”說著話,又笑嘻嘻地朝秦烈湊過去,一副討好的諂媚笑容,“三哥你不會攔著我的,對吧。”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抬腳,一腳就把他給踢開了,嘴裏罵道:“滾遠點,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一旁圍觀的五斤見秦修吃癟,幸災樂禍地笑,九斤偷偷地踩他的腳,麵無表情地提醒他,“你悠著點兒,別太過分了。回頭五爺要找你麻煩,便是三爺也攔不住。”要知道,秦修可不是什麽心胸寬廣的人物,若真惹惱了他,怕是什麽手段都使得出來的。


    五斤趕緊捂住嘴,可笑意還是忍不住從眼睛裏流出來,秦修恨得隻咬牙。


    秦烈還是請寶欽上了馬車,細細地問她事發的過程。寶欽也不瞞他,自是將她和清雅如何聽到落水聲,又如何探看被人追殺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過他聽。秦修不肯走,也厚著臉皮旁聽,聽罷了,還忍不住搶在秦烈前頭開口道:“公主說話真是誇張,那人若果真如此厲害,你和那個小丫頭是怎麽逃出來的?”


    寶欽一愣,心裏頭頓時有些打鼓,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擠了擠嘴角,強笑道:“這林子本就不大,我們又離得遠,他顧忌外頭的侍衛,想來下手時束手束腳,這才被我們陰差陽錯地逃了出來。”說罷,她又舉了舉包得嚴嚴實實的手,抱怨地道:“你瞧瞧,我們可不是毫發無傷,若不是命大,這會兒怕早就見了閻王爺了。”


    “盡胡說些什麽!”她話剛說出口,秦烈卻忽然激動起來,高聲喝止道,不止臉色比往日更難看,聲音更透著一股子氣急敗壞。他雖然總是板著臉,可平日裏說話卻還沉著,何時這般疾聲厲色過。不說寶欽愣住,就連秦修也嚇了一跳,再不敢繼續纏著寶欽追問了。


    “你身邊――”秦烈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要不,我還是另找兩個丫鬟過來伺候。”


    清雅一來受了驚嚇,怕是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二來,她到底隻是個柔弱的女兒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幫不上忙也就罷了,關鍵時候反而還會拖累寶欽。今兒若不是寶欽跑得快,隻怕真如她自己開玩笑的那般早去見了閻王爺。


    更何況,寶欽這性子又素來是不受拘束的,什麽時候闖了禍怕是自己都不曉得。更要命的是,萬一她哪天身體痊愈了,隻怕一眨眼就溜得遠遠的,走得幹幹淨淨。一想到此處,秦烈心裏頭就慌得很。


    “王府裏有幾個會武功的侍女,話不多,又極是忠心……”秦烈見寶欽的臉上顯出猶豫的神色,難得地開口勸說。


    但寶欽卻隻是搖頭。再怎麽忠心,可忠心的對象卻並不是她。若是果真應了,隻怕日後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在秦烈的眼睛裏,再無半點自由可言。若是日後想要走,怕是也不容易。


    寶欽如此堅決地反對,秦烈雖然心中不滿,卻也沒有堅持己見,隻板著臉點點頭,爾後,便拽著秦修告了辭。


    回了營地,侍衛們早將那小太監的屍體抬到了空地上,屍體旁則是他們從林子裏找回來的羽箭。秦烈隨手從地上拾起一支箭,仔細察看,眉宇間漸漸籠上一片烏雲。秦修也微微愕然地張開了嘴,咋舌道:“乖乖,這此刻好大的力氣。”


    箭頭上還留有木屑的痕跡,足足入木三分。不說準頭,單說這臂力已是難得。寶欽從這樣的凶手手中逃出生天,實屬運氣好。


    正如寶欽所說,那凶手果真是隨行的侍衛,不僅身著緋紅色的侍衛服,就連這羽箭也全都是宮中內造。想到此處,秦烈的眉頭愈發地鎖得緊了。一會兒,那小太監的身份也確認了,是劉貴妃宮裏的小亮子。先前劉貴妃身邊的宮女翡翠喚了他去河邊取溪水,誰料這一去便沒有再回來。


    聽說跟劉貴妃有關,秦修的臉色便不大好看,朝秦烈道了聲別後,轉身就去找老二秦頌了。


    等他走遠,五斤才湊到秦烈跟前,小心翼翼地問:“三爺,您看這事兒,跟二爺有無關聯?”


    秦烈沉默了半晌後才緩緩搖頭,“他沒這麽不知輕重。”


    雖說秦頌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又一向愛和太子作對,但他卻絕不是個蠢貨。寶欽先前說那個侍衛說一口北燕方言,十有八九是北燕的細作。秦頌便是再嫉恨太子,卻絕不會與北燕的人牽扯上關係,否則,秦帝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你再去查查看,隨行的隊伍裏還有沒有人失蹤。另外,讓三斤把隨行侍衛的名冊謄一份給我。”


    五斤應聲便準備退下,忽又被秦烈叫住,“你讓六斤趕緊回一趟京城,快馬加鞭把司徒帶過來。”秦烈皺起眉頭,又叮囑道。他知道寶欽的身體尚未痊愈,今兒遇此險境,定是提了氣,生怕她什麽時候舊疾複發,所以才未雨綢繆。


    他想得倒是周到,隻是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當天晚上寶欽就發作了。


    因白天累極了,晚上寶欽便睡得早,清雅依舊在帳裏伺候,秦烈雖沒能將人派到寶欽的身邊,卻還是安插了幾個丫鬟在外頭守著。


    正是子夜時分,秦烈方欲吹燈上床,忽聽得外頭急報,五斤快步奔到帳門口,焦聲稟告道:“殿下,小麥過來急報,說是七公主犯病了!”話剛落音,就聽到帳篷裏“哐當――”一聲響,他正待再問,就瞧見秦烈已經急匆匆地衝了出來,大踏步地朝寶欽所在的帳篷奔了去。


    帳篷裏寶欽早已痛得暈了過去,渾身上下全是汗,頭發都被浸濕了。清雅急得直掉眼淚,一邊小心翼翼地幫她擦著臉上的汗,一邊打著哭腔直喚“公主”,一會兒,又轉過頭高聲朝外頭喊道:“太醫,太醫怎麽還沒來?”


    “太醫呢?”秦烈本已到了帳門口,聽得這聲音,立刻惱了,厲聲喝問:“怎麽還沒到?”


    五斤慌忙應道:“殿下您別急,屬下這就去催。”說罷,一溜煙地衝了出去。


    等五斤把董太醫一路拖進帳篷裏時,秦烈已經急得快要發狂了,一把拎住董太醫的領口,凶神惡煞地想要喝罵幾句,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趕緊又鬆開,將他推到寶欽床邊,沉聲吩咐道:“快給公主看病!”


    其實秦烈心裏也清楚寶欽的病因,皆因白日裏不該動了武,一提氣便傷了先前好不容易才養好的身體,一時愈加地焦躁不安起來,大聲地朝五斤吼,“你看著作什麽,還不快去把司徒找回來。”


    五斤都快哭了,“殿下,您忘了,六斤早就去京城接人了。”


    他當然記得,可是――


    董太醫果然無能為力,擦著額頭的汗都不敢說話了,被秦烈那刺骨的目光瞪了幾眼,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公…公主這病…老夫…隻能先開個藥穩住,旁的隻怕……”


    “你先開藥。”秦烈狠狠咬牙,“她痛得厲害,你先止住痛。”左右…左右天亮後,司徒就要到了。他若是敢不到――秦烈狠狠地握拳,他若是敢不到,就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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