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寶欽出了殿,門口守著的清雅總算鬆了一口氣,心裏頭憋著一肚子話想問,:/待迎了寶欽上馬車,清雅便再也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方才在大殿中,公主可曾被人為難?”


    寶欽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嘴角有淡淡的笑意滲出,將方才大殿上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罷了又道:“當初是她要跟著人走,害得死了那麽多人,而今想要再回來,談何容易。就算是公主又能如何?出了鄭國,又有誰會把她放在眼裏。”


    清雅聞言微微愕然,發了許久的愣,才疑惑不解地道:“您是說,當初湖匪攔劫竟是七公主事先設下的套?她為何要如此?”


    “為何?”寶欽的麵上顯出譏諷的笑意,“自然是為了情郎。”


    她語氣一頓,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嘲諷,“當初匪徒上船劫殺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她特意將眾人喚進廳裏,匪徒進屋時,不僅麵無懼色,反而目帶期盼之意,爾後又刻意走近劫匪,便於離去。她若不想和親,什麽時候不能與人私奔,偏偏又要顧及名聲,與人演這樣的戲,卻害了許多人的性命。如此狠毒無情之人,真真地世所罕見。”


    當日事發時,清雅早被嚇得魂飛魄散,哪裏會注意到當時屋裏諸人的反應。而今聽寶欽說起,才曉得當日種種竟全是七公主一人種下的惡果,若不是寶欽與七公主長得想象,隻怕她們也早已命喪李柯鳴之手。想到此處,清雅對那狠毒的惡婦頓時湧起一陣恨意,怒道:“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毒婦,公主您就該讓陛下處死她,也好替當日枉死的人報仇。”


    說罷了,清雅又微覺有異,琢磨了一陣,卻愈加地想不通,問:“她好不容易才設計逃了婚,為何還要出來?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麽陰謀不成”


    寶欽冷笑,“她若老老實實地跟著她那情郎過日子倒也罷了,偏偏卻不省心。自幼錦衣玉食地養大的,哪裏吃過什麽苦,才過了沒兩個月,便受不住窮日子跑了出來,什麽恩愛情意,什麽白頭到老,於她不過是句笑話。”


    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忽然成了個落魄的婦人,沒有華麗舒適的衣物,沒有可口珍饈的佳肴,更沒有成群結隊的仆役,落跑私奔的七公主想必極是不習慣。許是再聽得民間的傳言,說那三皇子如何的驍勇善戰,如何的英俊逼人,更重要的是,還對遠道而來的“公主”關心備至。於是,曾經的山盟海誓,在不甘與後悔中迅速磨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懊惱與憤怒。


    清雅許久沒有說話,她有些想不明白,若是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該是如何的慶幸,便是有再多的磨難,隻要兩個人相守相持必能共同度過。怎麽能——就這樣任性跑出來?


    “她那個情郎想來你也是見過的。”寶欽緩緩睜開眼,目中似有淡淡的惋惜,“李柯鳴不是有個庶弟也在宮裏做侍衛?叫什麽名字來著——”她偶爾進京的兩次,還被人拉去與京中的年輕人們喝酒,於是便見到了李家的那個少年郎。眉目清秀,英姿勃發,正是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年紀。


    “是李肅嵐。”清雅低著頭,小聲地回道:“奴婢在宮裏的時候見過他幾回。”


    李侍衛相貌生得英俊,又愛笑,待誰都和氣,那會兒宮裏有不少小宮女們對他傾心。她也以為,那是個溫柔又善良的男人,卻沒想到,做起事來竟如此狠辣。清雅到現在依舊清晰地記得當日那些匪徒們衝進屋時的境況,那刺目的血和慘厲的尖叫,直到而今,依舊常常出現在她的夢魘裏。


    “那——”清雅想了一陣,咬咬牙,又問:“雖說那公主被押了下去,可此事到底禁不住深究,若是有人繼續往下徹查,您這邊——”怕是遲早會被揭穿。說到底,寶欽露的馬腳實在太多了。


    “有秦烈呢。”寶欽淡淡地應了一句,不以為意,“有他在,我怕什麽。”以前她有什麽事都是自己扛,便是打斷了牙齒也要和血吞,從不曾想過找人幫忙。可而今與秦烈認識不過才幾個月,她卻已經開始習慣撒手了。有他在,寶欽的心裏特別踏實,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他在一旁頂著,無所畏懼。


    關於七公主的事,秦烈確實早已準備,他甚至很早就找到了七公主的棲身之處,看著她如何進京,如何與秦頌密謀,又如何將遠在鄭國的魏嬤嬤接進京。便是這一回鬧到了殿上,想來也有他刻意縱容的意思。一方麵固然是要秦頌麵上無光,另一方麵,怕是也有向秦帝先提個醒的意思。


    “對了——”寶欽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前些天秦烈來信說,他在京郊有處別院,裏頭還引了溫泉,趕明兒得了空,我們就去莊子上小住一陣,等過年再回來。”


    清雅剛剛還在為七公主的事情唏噓不已的,一聽這話,立刻歡喜起來,眉開眼笑地道:“這敢情好,奴婢長到這麽大,卻還從未泡過溫泉呢。三殿下也真是的,這樣的好地方,怎麽也不早些帶我們過去。一會兒回去,奴婢就去收拾東西,明兒早上就能啟程了。”


    寶欽沒想到她會這麽激動,一時也是好笑,隻是方才在殿上提起精神與七公主對持費了些精力,而今乏了很,一邊瞌睡,一邊小聲道:“莫要急,明兒你先去給吳小姐送個信,問問她願不願意……同去……”


    第二日下午出發的時候,不僅多了個吳翠屏和她的兩個妹妹,連秦修和司徒也一道兒跟上了。兩人還振振有詞,一個說秦烈平日裏小裏小氣,溫泉莊子建成後還不曾邀過他小住,所以定要趁著他不在時好好住個夠,另一個則言之灼灼地說生怕寶欽舊病複發,一片好心才跟過來。


    寶欽也懶得趕他們,由著他二人跟上,倒是吳翠屏因多帶了兩個人挺不好意思,趁著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朝寶欽好生解釋了一番。


    吳翠屏的那兩個妹妹一個隻比她小半歲,另一個才十歲出頭,模樣都生得不錯,尤其是那個大妹妹,眉眼間還帶著一股子溫柔嫵媚,比吳翠屏還要漂亮些。


    剛開始寶欽還能以一種純欣賞的眼光來看她,可相處了一陣,寶欽就無語了。


    這位吳家二小姐是吳家妾室所出,因模樣生得好,嘴巴又甜,特別討吳老爺的歡心,平日裏待她與吳翠屏這個嫡出的大小姐一般無二,卻也養成了她這幅自以為是的性子。


    一路上,這吳家二小姐十分地不把自己當外人,使喚起清雅來毫不客氣,一會兒讓她倒水,一會兒讓她添點心,一會兒又讓她換手爐。使喚人也就罷了,偏偏態度還很不客氣,清雅稍有些遲疑,她就語氣很不耐煩地抱怨起來。


    因吳翠屏也在,清雅心中雖有不忿,卻也強忍著沒發作,耐著性子伺候她。最後還是寶欽看不過,淡淡地瞥了吳二小姐一眼,沉聲道:“二小姐若是嫌我這丫鬟伺候得不周到,不如換到後麵馬車去,府上的丫鬟都在呢。”


    寶欽她們坐的,是七寶華蓋馬車,不止比尋常馬車寬敞許多,車轅和車壁都做過特別處理,走起來格外平穩,絕非尋常馬車可比。那吳二小姐如何願意換到後麵與丫鬟們共乘,聞言頓時住了嘴。


    雖說她沒再繼續使喚清雅,可麵色卻不大好看,路上一直跟吳翠屏小聲地嘀咕著什麽,吳翠屏冷冷地板著臉,不理她。


    吳二小姐見狀,愈發地委屈,眼睛眨了眨,居然就紅了,抹了把臉,竟是哭了起來,朝吳翠屏控訴道:“父親臨走時還說了的,讓你好生照顧我和三妹妹,你就會欺負我。”


    吳翠屏頓時惱了,怒道:“你莫要無理取鬧了,這可不是家裏頭,由得你哭幾聲就有人來巴巴地哄你。若是再鬧,我,我就——”


    “停車——”寶欽對這動不動就哭的淚人兒半點好感都沒有,一見她這嬌滴滴的模樣,心裏頭就有些煩,忍不住開口叫了停。罷了,又板著臉朝吳二小姐道:“本宮脾氣不好,最見不得人哭哭啼啼,二小姐若是覺得委屈,大可現在就折返回京,省得到了地方還要來煩我。”


    吳二小姐哪裏曉得寶欽的脾氣竟會這麽大,一言不合竟要趕人走,頓時嚇得連哭都不敢哭了,淚花兒在眼睛裏轉呀轉,卻是怎麽也不敢往下掉。


    吳翠屏本就不喜歡她,這會兒自然也懶得幫她說話,臉都轉到一旁去了,隻當不認識。


    吳二小姐一聲也不敢吭,低著腦袋怯怯地往角落裏靠了靠,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好似大家都欺負她一般。寶欽越發地不喜。


    說話的這會兒,外頭有有人靠近,秦修扯著嗓門在外頭問,“好好的怎麽停了?”他素來是個不講禮數的,半點顧忌都沒有,說著話就已經大大咧咧地掀開了簾子,把腦袋鑽了進來。


    一見來了外人,剛剛才消停下來的吳二小姐立刻又發作了,吸一吸鼻子,撇一撇嘴,眼淚就落了出來,哭著朝秦修道:“五殿下,也不知妾身說錯了什麽得罪了公主,公主她——她竟要趕妾身回京……外頭這樣的冷,妾身……妾……”


    她哭訴的話還沒說完,秦修就“唰——”地一下把簾子放了下來,甕聲甕氣地在外頭道:“既然公主讓你回去,你還死賴著做什麽?來人——”


    也不再多問寶欽一句,竟然就已經開始招呼下人掉轉馬車,要吳二小姐送回京……


    吳二小姐偷雞不成蝕把米,氣得一臉煞白,眼淚嘩嘩地往下掉,這會兒怕是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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