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秦烈一變臉,屋裏的空氣中忽然有種凝結的寒意,那個賀大人十分敏感地開始察覺出不對勁來,:/五斤急得頓時淌出了汗,卻又不敢作聲。


    寶欽猛地站起身,一臉漲得通紅,朝那賀大人怒道:“你……你無恥!”


    李忠勃趕緊出來打圓場,揮揮手讓寶欽坐下,又沉聲朝賀大人道:“賀大人,規矩不外乎人情,這幾位都是本官請來的客人,千裏迢迢才趕到本島,怎好如此怠慢。話說,當日柳大人來島上,本官可不記得賀大人也曾搜過身?”


    那賀大人臉色一滯,陰冷的目光在李忠勃麵上掃了一陣,一會兒,又瞧了瞧一旁滿臉憤恨的寶欽,一會兒,又把目光落在麵無表情的秦烈臉上。屋裏靜了好半晌,那賀大人竟然笑了笑,慢條斯理地站起了身,彈了彈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低聲道:“罷了罷了,既然是李大人的客人,此事就作罷。不過李大人也知道島上的規矩,火折子蠟燭等這些東西是不能帶上來的。若是諸位帶了這些東西,趁早先交與李大人,不然,日後若出了事,便不是三兩句能說得清楚的了。”


    看他方才的架勢,明明是要過來尋眾人的麻煩,誰也不曾料到他居然重重抬起,輕輕落下,就這般輕描淡寫地把此事給略過了。


    不過既然人家給了麵子,李忠勃自然感激,客客氣氣地起身把人送了出去。屋裏眾人麵麵相覷,五斤偷偷瞧了寶欽兩眼,心裏隱隱有了些想法,瞥了秦烈一眼,不敢說話。


    之後屋裏的氛圍愈加地凝結,李忠勃隻當沒看到,十分鎮定地讓下人過來領了他們住下。臨走時又一再叮囑道:“島上對火石之類管得嚴,蠟燭火折子都是有定數的,晚上過了戌時不準燃燈。幾位世侄初來乍到,怕是有些不習慣,過幾日便好了。”


    大家自然曉得這是什麽緣故,俱沉聲應了。


    爾後便有先前那中年管事領著眾人去了後頭的一個小院子用飯,吃過飯後,便把房間給各人分了分,隨即便告了辭。


    因這一路上耽誤了不少工夫,吃完飯早已過了戌時,各處的燈都滅了,院子裏一片漆黑。寶欽懷裏倒是揣著兩個火折子,隻是不敢拿出來用。


    身處敵營,便是兩人再黏糊,也沒有住在一起的膽子。秦烈心中縱有百般不耐,也隻得不舍地分房而睡。


    諸人初到島上,不好肆意忘形,加上這一路舟車勞頓十分辛苦,這一晚上便安安穩穩地先困了一覺。大早上寶欽便醒了,睜開眼睛,外頭才將將綻了些亮光。起了床,換了衣服出來,秦烈竟然已經在院子裏坐著了。


    這院子裏沒有種樹,隻有幾叢低矮的花木,剪得整整齊齊的,半點美感也沒有。而秦烈就在院子東邊的水井旁坐著,穿一身藏藍色的長袍,身上半點紋飾也沒有,烏鴉鴉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束起來,襯得眉目愈加地清俊挺拔。


    聽得身後寶欽的腳步聲,秦烈並未轉過身來,隻遙遙地朝她伸出了手,卻不知怎麽就知道是她。寶欽剛欲過去握住他的手,院子門口卻傳來低低的腳步聲,爾後便有下人小聲賠笑道:“兩位起得真早。”


    寶欽客客氣氣地與秦烈打了聲招呼,喚了聲“二師兄”,秦烈的臉上顯出鬱鬱之色,扭過頭去不理人。說話的工夫,五斤那幾位也都起了,瞧見秦烈的臭臉,一個個都不敢作聲,院子裏的氣氛又變得凝重起來。


    用過了早飯,先前那管事又過來招呼他們,說是要領著大家四下裏轉一轉,才欲出門,就被人堵在了院子門口。


    “島上多蚊蟲蟻鼠,又有瘴氣為虐,賀大人見諸位初來乍到,怕不留神便染了病,故派下官送了些藥材過來。”來人是個高大的壯漢,瞧著年歲不大,偏偏還蓄了兩撇小胡子,瞧著不倫不類的,但更讓各位心中困惑不已的還是那賀大人的態度。


    昨兒晚上秦烈抽空與寶欽說了賀嵐清的下落,那個壯誌雄心的男人尚了公主,而今已是北燕的駙馬都尉……寶欽聞言,終是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卻是便宜他了。”嘴裏這麽說,心裏卻清楚得很,這後頭定是秦烈推波助瀾。以賀嵐清做下的惡,便是殺了他寶欽也不覺得有什麽,不過而今看來,秦烈卻是比她還要狠一些——讓那個誌向遠大的男人一輩子窩在駙馬府裏,可不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至於島上的這位賀大人,秦烈推測此人乃是賀嵐清的同胞弟弟賀嵐希。賀嵐希乃是賀家繼室所出,名分上雖不如賀嵐清那般尊貴,卻是極受府裏老爺子喜歡的,也正因為如此,他與賀嵐清才十分不對付。至於旁的,便是秦烈也了解得不多——到底隻是個尋常官宦子弟,秦國的探子花的心思自然也不多。


    不止是寶欽,諸位也都愣住,一臉狐疑地盯著來人看。那中年管事倒是先反應過來,客客氣氣地朝那小胡子招呼道:“原來是孟大人,快請進快請進。”說話時,卻還是忍不住仔細打量著身後那幾個小廝手裏的匣子。


    賀嵐希與李忠勃素來不和,這幾乎是全島皆知的事兒了,雖說未曾撕破臉,但哪一回不是針鋒相對,昨日賀嵐希對他們一行“法外開恩”已是讓眾人疑惑不已,而今又如此客套,難免不讓人遐想非非。


    管事一邊招呼孟大人,一邊捋著下顎的短須暗自琢磨,目光瞥見寶欽明麗的眉眼,心中陡然有了思量。


    不止是他,眾人顯然也猜到了些什麽,臉色十分難看。秦烈這會兒卻是冷靜下來,倒也沒給那孟大人臉色看,隻冷冷道:“如此便多謝賀大人了。”說罷,竟毫不客氣地打開了寶欽麵前的紅木匣子。


    孟大人臉色微微有恙,但終究沒說什麽。管事卻睜大了眼睛朝那匣子瞅過去,想看清楚那賀嵐希到底送了些什麽寶貝來討好寶欽。一眼瞥去,卻是微微訝然。這匣子裏隻放了小半盒尋常的藥材,雖說包得還算齊整,可實在稱不上有多稀奇。


    這哪裏想討好女兒家的手段——但凡是有些腦子的,定要趁機放些珠花首飾之類的。雖說這裏是個孤島,可即便是沒有珠花首飾,總有些金銀玉器,賀嵐希出身世家,總不至於連這些東西都拿不出來。


    孟大人清咳了兩聲,麵上一派肅然神色,清了清嗓子,又道:“島上管得嚴,許多地方不許出入,賀大人怕大家走岔了,叮囑下官另諸位四處走走,也省得日後鬧出岔子來。”


    這賀嵐希好心得似乎有些過了頭!寶欽心中暗道。一旁的管事正欲開口拒絕,卻不想五斤竟爽朗地應了,還笑著道:“如此便有勞孟大人了。”說罷,雲初和雲佑還客客氣氣地朝那孟大人點頭示意,寶欽不明所以,也跟著咧嘴笑了一笑。


    那管事愈發地覺得蹊蹺,生怕一不留神,這幾位便被賀嵐希給拉攏過去了,趕緊悄悄喚了人去給李忠勃送信,自個兒則寸步不離地跟在眾人身後,挨了那孟大人許多眼刀子,依舊陪著笑不肯走。


    那孟大人雖說長得不倫不類的,待人卻十分和氣,一路上笑語連篇,氣氛居然十分融洽。更讓寶欽意外的是,那個孟大人偷偷瞅了她好幾眼,秦烈的臉上居然半點異色都沒有,這可一點也不像他的作派。


    他們在島上轉了一上午,管事跟著越聽越是心驚。這孟大人客氣是客氣,可未免也客氣過了頭了,竟然領著眾人把整個小島摸了個通透,除了倉庫和某個機要之處外,竟是全都逛了一圈。賀嵐希自統領島上安全戒備後,什麽時候這麽大方過。


    心中雖如此作想,那管事卻始終麵帶微笑,恭恭敬敬地一直陪到結束,又恭恭敬敬地把孟大人給送了回去。等到中午用飯的時候,他還想再提點眾人幾句,隻是見大夥兒氣氛融洽,生怕自己說錯了話,這才作罷。一出院子,卻是急急忙忙就去找李忠勃,將今兒這摸頭不知腦的怪事一一說與他聽。


    這李忠勃又是何等人物,一雙眼睛比那管事不知要毒辣了多少,聞言隻是冷笑,揮手道:“無妨,那幾個孩子你都見了,都不是渾人,那賀嵐希隻怕是要白忙乎一場了。”說話時,腦子裏又顯出秦烈那一張冷冽的臉來,忍不住又搖頭笑了笑。


    這邊院子裏,把管事一送走,便隻剩了他們五個。寶欽早已覺察出些許不對勁來,悄悄溜進秦烈的屋裏,把門一關,正色問:“今兒那個孟大人,你們是不是認得?”


    “你也看出來了。”秦烈的臉色難得溫和,端起茶杯淺淺地飲了一小口,又朝寶欽招了招手,將她拉到懷裏坐了,這才細細交代道:“他就是老七。難怪這麽久以來隻言片語都不曾傳回去,原來是上了島。這地方隻能進,不能出,他在此地已經困了好幾個月了。”


    雖不知老七如何得了這賀嵐希的青眼,成了他的心腹,不過對眾人的行動來說卻是有極大的幫助,最起碼,他們對此地的地勢布局便有了了解。


    “不知他是否見過我師兄?”一念及林肅,寶欽的心又漸漸沉下去。


    “晚上老七過來,我們再仔細問他。”秦烈心不在焉地捏了捏她的手背,見她臉色不大好,也不好再親熱,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勸道:“你放心,李忠勃既然千裏迢迢把青河山莊的人召過來,想見他們尚未得到那□。你二師兄定然還無恙,隻是被人拘著,不得自由。照我看,他十有□就被拘在先前那禁地裏頭,回頭問了老七,我們再從長計議。”


    說話時,忽瞥見她脖子上一點小小的紅包,眉頭微蹙,伸出手指揉了揉,問:“怎麽長了個包出來?”


    寶欽原本還不覺得什麽,而今被他一撓,才愈發地癢起來,皺著眉頭道:“怕是先前出去被蚊子叮的,你別弄,癢得很。”


    秦烈見那紅包愈發地大了,趕緊鬆了手,低頭瞥見桌上的紅木匣子,這才想起先前賀嵐希送來的藥,依稀裏頭就有一盒止癢的玉露。


    一念至此,他便伸手將那匣子打開了,待瞧見匣子裏的東西,秦烈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陰霾。


    寶欽微覺不對勁,低頭一看,不由得愣住。


    那紅木匣子外頭瞧著與旁人的無異,可裏頭裝的卻不是半盒藥材,赫然躺著一枚碧綠通透的玉佩,寶欽見多識廣,隻一眼便能瞧出這東西價值不菲。更要命的是,那枚玉佩底下打著絡子,赫然是通紅通紅的同心結……


    這……這……是送錯了匣子,還是……


    寶欽瞠目結舌地瞧著那匣子,終於反應了過來,罷了卻是忍不住想笑,隻是瞧著秦烈臉色不好,才竭力地忍了,臉上卻是憋得通紅。


    她雖說早曉得秦烈這張臉招桃花,先有王雁如,後有溫巧巧,豐城裏頭還有一大批對她虎視眈眈的千金小姐們,可是——這一回居然能招到男人,卻實實在在地出乎她的意料了。


    “太過分了!”寶欽義正言辭地道:“這不是打我的臉麽!”她這麽個明豔俏麗的女兒家杵著,那賀嵐希居然越過她盯上了秦烈,可不真真地打她的臉。


    秦烈怒極反笑,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卻是比他平日裏板著臉還要嚇人。也虧得今兒身邊隻有寶欽在,若是換了旁人,見了他這幅猙獰又冷厲的表情,隻怕早已嚇得落荒而逃。


    “好!好!”秦烈一字一字地道:“賀嵐希的命,我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爺又被人“覬覦”了,三爺表示很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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