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姐認出人來後,臉上立即現出了燦爛的笑容叫道:“夏捕頭,好些日子不見,差事很忙啊”


    那人也側過身來,道:“銀嫂子近來好?上月派到差事,到青州走了一遭,這方回來”銀姐很敬佩的道:“嘖嘖,殷大人就是倚重您”


    康三元聽到這裏,才恍惚的記起,堂哥康望福也是渝州城城主殷大人的直係下屬,這就對上了。此人是堂哥的同僚。


    巷子較窄,夏捕頭貼牆站著,讓孫家一行先走,康三元走的這邊恰好與夏捕頭是同一邊,雖然有暮色掩護,但她總覺得自己的紅臉會被他看出來,因此加快了步伐,簡直有些倉皇失措,怕什麽偏偏來什麽,康三元走到他跟前時,竟被腳下的石子絆了一腳,一個踉蹌,便向地上撲去。


    周圍傳來眾人的驚呼聲,康三元在心裏咒罵自己,這下嗅大了!


    在她倒地的一刹那,有一隻結實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康三元掉到了一個略有些硬的懷抱裏,成熟男子的馥鬱氣息包裹了過來,康三元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了,慌亂的推開那隻手臂。站直身體,臉上熱的似要冒出汗來。


    耳邊便聽這夏捕頭那醇厚的聲音好心的道:“康姑娘,小心腳下”


    康三元耳朵嗡嗡響,聽到自己蚊子似的聲音在說:“謝謝……”便轉身,落荒而逃一般趕緊走了。


    銀姐推著車反被她落在後麵,康三元心慌意亂的走了一截,聽到銀姐在叫她,猛然停住腳步,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厲害,頓時恨得要尋個地縫鑽進去。


    銀姐倒不甚在意的道:“巷子前麵的人家家裏有狗,你慢點走同我們一起,別被那畜生嚇著”


    康三元乖乖的又走回來,傍著車子,一邊在內心自我檢討,為什麽?為什麽!一見了這人就這樣丟臉啊,啊,你又不是沒同男人親熱過的!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如果不是顧及到旁邊的銀姐一家,康三元都想蹲下來扯頭了!


    她最終下結論:都怪這個身體還是個處子,啥也不懂,一同異性接觸就不受控製的戰栗,對,就是康三元這倒黴孩子的身子造成的!


    可,可是為毛接觸那個宋病秧子木啥反應啊,啊?


    康三元很糾結。


    懷著這種糾結而鬱卒、興奮又羞愧的複雜心情,康三元到了家。


    這次宋病秧子倒沒有躺在屋裏,而是站在落葉的梧桐樹下揮舞著什麽,柴門沒關,走近些才看清,宋病秧子是在練劍,他受傷的是左胸腹處,所以倒不妨礙右手持劍,隻見暮色混沌中,一道雪白的劍光上下翻飛,蜿蜒如遊龍。人雖不動,劍氣卻甚是逼人。


    康三元將車子放在小灶房旁邊,遠觀了一會兒宋病秧子舞劍。


    秋色的薄暮朦朧,漫天的雲霞斜斜鋪滿西天,破敗的小院內,凋零的梧桐樹下,一個衣裳樸素身受重傷的高手正在寂寞的舞劍,幾片落葉隨風起舞。晚風徐來,天地悠悠。多麽渾然天成的意境。


    康三元竟也看的有些忘我了。


    正在這時,小黑屋裏的母雞,忽然咕咕咕的叫了幾聲,從擋的不嚴實的石板下噌一下鑽了出來,撲撲翅膀、扯扯腳就要在院子裏散步,康三元大驚失色,急忙抄起一根柴棍趕它:“呔,回去!回去回去!”母雞受驚,開始圍著院子繞圈,康三元手持木柴,在後麵緊緊相追,一天地的高邈意境頓時坍塌。


    康三元追到梧桐樹下的時候,宋病秧子也緩緩收住了身勢,用劍尖拄在地上喘氣,額頭上有微微的薄汗。


    康三元便站住腳,向他的左胸下瞄了一眼,由衷的道:“宋公子,你的劍舞的很流利,哈哈,看來你這傷快痊愈了——”


    宋病秧子不答,低頭掀開外衣襟,康三元頓時如同澆了一盆冷水——半舊的內衫上,赫然滲出兩塊巴掌大的血跡,康三元的眼睛紅了——是因為心疼醫藥費。宋病秧子也苦惱的皺起了眉頭。


    康三元的臉不由得扳下來,十分不悅的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傷口結疤之前不要亂動的嘛,氣死我了——”她上去,毫無男女大防意識的掀開了宋病秧子的內衣,白紗布包的扭扭斜斜,上麵的血印子比內衫上的還要廣大。


    這白紗布是宋病秧子自己纏的,雖然王大夫囑咐過康三元,宋病秧子的傷得一天一換藥,但康三元最近忙於賺錢,連煎藥的活都常常忘記,這個換藥——第二天換過一回後,就再沒替他換過。


    宋病秧子從康三元手裏扯過衣襟,自己掩上懷,高高的俯視著她道:“大夫說,隻要每晚臨睡前按時換藥,今日就可結疤,是你沒有給我按時換藥,還有,煎藥也忘記了兩次——”


    康三元看著冰冷又委屈的宋病秧子不禁啞然,難怪說久病之人毛病多,他倒會指責人。康三元動動腳,氣焰矮了一截,不忿的道:“我不是要做針線賺錢嘛,不然咱倆喝西北風麽?……那個,你不會自己掐準時間換啊?”說著又來了氣,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宋病秧子垂著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她殺人的視線,毫無羞愧的道:“你連輕重都分不清嗎?倘若醫不好我,你縫再多的荷包有何用?”


    康三元心裏的那一點小小的蕩漾立即嘎然而止,品過味兒來,原來這人又在拿她肚裏的那丸藥在威脅自己。


    她在心裏痛罵自己兩句:你又想多了,康三元!會被人恥笑的!


    於是她再抬起眼皮來,已經非常的溫和客氣,道:“我明白了,宋公子,以後我每晚晚飯後準時給你換藥,這樣可以了吧。另外,也請你不要再隨便亂動了,你這個傷再看幾次大夫,我不用等到毒藥作,先就同你一起餓死了”


    說著,她非常公事公辦的轉身,去收拾她的木車子去了。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宋病秧子又非常欠揍的一推碗筷道:“我不吃這個,我要吃地瓜粥——”康三元深吸一口氣,隻得又去院子裏熬地瓜粥,末了,她自己也喝了一碗。


    然後淨了手先替宋病秧子換藥,宋病秧子非常泰然的坐在藤椅上——這兩隻沒賣掉的藤椅已經被康三元放上了兩隻小抱枕,鋪上了兩塊四方形的百納布頭棉墊,她手腳快,熬粥的功夫就縫縫補補的做成了。


    康三元先找了塊幹淨的布,沾了溫水,替宋病秧子擦幹淨血跡,又將搗碎的草藥細細的糊在傷口上,拿出備用的紗布,一遭一遭的纏緊——這個活,病人自己做確實不怎麽得勁兒,因為紗布要繞著身子纏一圈的。


    康三元忽然覺得宋病秧子其實——也挺不容易的,異鄉落難,受了這麽重的傷,重的時候都不能動,一個人在這陌生的院子裏一躺就是一天,水米不進,身邊一個認識或者能依靠的人也沒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畢業初到a市那會兒,生了重感冒,工作還沒找到,身上錢不多,一個人躺在出租屋裏挺著,不敢告訴父母。董清譚彼時與她道不同不相為謀,留在遙遠的B市靠父母,她一個人無人管無人問的躺了三天,那感覺是非常孤獨而消沉的。


    宋病秧子此時的處境,按說比自己當年還要糟糕,虧他還有閑情耍酷。


    康三元將紗布的一頭在宋病秧子的腋下係緊了,老樣子的問:“感覺如何?”


    宋病秧子伸手摸了摸胸腹處的綁帶,惜字如金的道:“尚可”,第一次沒有指使康三元,自己端起了藥碗。


    康三元看他抬手間,衣襟上那個劍切的口子便張大了,於是了好心道:“你喝完藥進去躺著,將這衣服脫下來我替你補一補吧,呃,叫鄰居看了也不像話”


    宋病秧子放下碗來,伸手摸了摸那個洞,似乎欲言又止,依然端著架子點了點頭。


    康三元那些沒有出手的舊貨都堆在這個堂屋裏,此時便將一張半人高的方桌放到了當地,她要數錢。


    這次數那一套她彩繪過的白瓷碗售價最高,一套十二個,被一個大戶人家的夫人買走,給了十兩銀子,這對於康三元來說就是很大的交易了,她喜滋滋的撫摸著那兩錠銀元寶,手感細膩,原來元寶是這個樣子的啊。


    她準備明兒再去那個少爺家收購燒壞的瓷器,順便打聽哪裏有燒細瓷的窯子,有了貨源才能保證自己的財源滾滾不斷。


    康三元顛來倒去的數了三遍,刨除本錢,這次共賺了十三兩六錢銀子,夠她過兩個月的日子用了,但是想開個小鋪子還差的遠。


    康三元仰靠在藤椅裏,揉著頭頂,心裏飛快的計劃著自己的生財之路。


    時間匆匆仿若白駒過隙,眨眼又兩個月過來了。這是非常忙碌的兩個月,康三元趕了六次廟會,賣了自己也記不清的枕頭荷包碗盤碟子舊家具。同時還得到了二顆解藥——兩粒黑色的,很勁道的,有點像黴了的牛肉的味道的藥丸,她吃了沒有上吐下瀉,問宋病秧子是為什麽,宋病秧子皺眉垂頭思索了片刻道:“這藥是因人而異的,我也是根據你最近的氣色方調整的配方”康三元將信將疑。


    現在是九月底的天氣,秋高氣爽,而康三元也攢夠了盤小鋪子的錢。


    她穿著自己新做的寶藍色粗布夾襖褲,腳上是藏青色新布鞋,正站在院子裏梳頭,康三元的頭非常的濃密,在陽光下泛著栗褐色的光芒,想是因為她從小營養不良,頭並不十分黑,然而絲很細,柔軟而有光澤,是一頭好頭。李牧剛穿越來那會兒,窮的沒辦法,還曾經想過要賣這一頭長來著。後來現沒有買的……


    現在“李牧”這個名字對於她來說已經有點陌生了,她差不多已經適應了“康三元”這個新身份,隻是在睡不著的夜裏,還常想起上一世的情景,想起自己的父母弟妹,作為家裏的老大,她總是操心家裏的一切,即使現在穿到這裏了,依然會在閑下來時算一算家裏的經濟狀況——自己出車禍賠償的錢能大約花掉多少了?弟弟妹妹現在應該在忙什麽了……


    就如同現在,她手拿銅鏡和木梳,站在院子裏等頭幹的功夫,心裏也是在溫暖的盤算著家人的。


    她身邊兩尺遠的地方,圍著一群黃的、白的、黑的絨球,那是她剛買的一群小雞。那小黑屋裏的母雞她已經放出來了,又買了兩隻差不多模樣的,送給了前街的王大嬸家,王大嬸燒香時在山門上磕傷了腿,康三元去探望她,懷著慚愧的心總算補償了王大嬸。


    這小院子現在看著是煥然一新,東西兩屋已經全部翻蓋了一遍,磚牆茅草頂,十分整齊。花了康三元十幾兩銀子。不蓋不成,她收的貨越來越多了,堂屋放不下,又不能放在院子裏,因此在半月前,她便狠狠心雇了些泥瓦匠來,一並連堂屋也修葺了一遍,換上了新的今秋剛下來的金黃色茅草,不會再漏雨漏風。


    屋裏全都重新粉刷了一遍,裝了門窗,糊了雪白的牆紙。地上鋪了紅磚,看起來整潔幹淨,康三元的打算是,房租貴,鋪子暫時租不起大的,貨多了放不下,這個小院以後得兼著大倉庫的功能,因此將東屋在翻蓋的基礎上,擴大了一半。


    宋病秧子的傷口已經結了痂,王大夫又來過兩次,囑咐還要靜養,外麵暫時結痂了,裏麵卻還沒長全,不能下水,更不能讓傷口再複。另外宋病秧子身上的毒也還沒解盡。


    王大夫的態度比之以前,恭敬小心了百倍,對康三元也十分的客氣,弄的她十分不解。


    又開了一張方子,宋病秧子繼續心安理得的叫康三元養著。


    康三元現在搬到了西屋住,宋病秧子依然住在堂屋裏間,此刻,他正悠閑的負著手,在院子裏散步,不時停下來,似是凝神思考著什麽。他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粗布薄夾袍,其布料同康三元這身出自同一匹布……


    賣布的老板說,同一匹布買兩丈以上便宜一百文錢,所以康三元就在同一匹布上扯了兩個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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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三元頭密,梳理半日還是不見幹,她急了,隨手找了根繩子鬆鬆的一綁,露出白皙的頸項,然後從井裏提出半桶水來,拎到院門外澆菜去了——她新在大門外兩側的荒地裏開出兩塊菜地來,種上些大白菜、蘿卜、黃瓜、野豆角之類的,小菜才剛剛冒芽,需要每天早上澆一遍水,這些都是小時候她爸教給她的,非常實用。


    為了防止雞鴨糟蹋菜地,她還在菜地周圍插了一圈的荊棘,當夜便在燈前挑了半天刺,無果,最後宋病秧子總算注意到了她的困境,替她一根根挑了出來。


    此後某一天,宋病秧子在院子裏散步養傷時,康三元硬塞給他一柄竹竿,叫他隨時驅趕前來偷菜的雞鴨,宋病秧子詫異的望了望竹竿,又望了望她,末了,十分不樂意的收下了。不過倒真還替她照看的仔細。


    康三元今日要出去看鋪子。前幾天在收家具的同時,她便陸陸續續的打聽著,看好了一家位於南城區較繁華地段的小店麵,大小相當於現在的三十幾平米,約好了那家店的主人今日談價格。


    她澆好了菜,看看天還早,便又坐到院子裏將還未清理好的舊貨,繼續洗刷了一遍,恰好頭也幹了,便又回屋梳頭。這裏的已婚婦女大多梳同心髻或者流蘇髻,康三元為了幹活方便,隻將頭總結一根鬆鬆的麻花辮,然後在腦後盤起來,用梳和帕子固定住,既簡便又新巧別致。


    挽好了頭,銅鏡中一張雙十年華的臉顯得朝氣蓬勃,康三元的眼睛很黑,水盈盈的像兩隻幽深的潭,鼻子嘴巴又都很小巧,配在下巴有些尖的娃娃臉上,十分的柔美可人,她忍不住對著鏡子摸了一把臉——這姑娘長的還真不賴,難怪錢家旺會惦記。


    她回身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粗布袋子,打開看了看,裏麵是她所有的積蓄,約有五十八兩銀子。她拿出一塊約二兩重的碎銀揣在袖子裏——如果價格談得攏,就要先下定金了。


    出了東屋,宋病秧子還在院子裏一圈一圈的走,康三元走到院門口了又折回身來道:“宋——那個,官人,我去看鋪子,鍋裏還有粥,你午飯對付著吃些罷。”


    宋病秧子正好溜圈溜過來了,聞言抬頭,看到她似乎愣了一愣,目光轉瞬落到柴門上,對著柴門說:“唔”


    康三元現在已經基本習慣了宋病秧子的存在,對他就如同對自己地裏的菜一般,隻可惜他中看不中吃。


    出了院門順著小路往外走,便看到銀姐的公婆也在他們家屋後的菜園子裏澆菜,銀姐家的菜長勢喜人,在暖暖的陽光下,泛著碧綠的波浪,康三元和兩個勞作著的老人打過招呼,一路哼著歌向城中心走去。


    這裏宋崖負手立在柴門邊,對著遠處看了半晌,方轉回身進了堂屋,在房內又低徘徊了幾步,方伸手拿過高案上的一捆宣紙,鋪在矮桌上,將硯台壓在紙頭一側,倒了點茶水進去,飛快的研了幾圈墨塊,拎起狼毫筆,飽蘸了墨汁,疾書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情節沒有很多進展,對不起大家,下章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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