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沒了的消息從西北傳到渝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時日。


    康三元自從見了夏風身上的傷,並消逝了對他的誤解之後,開始陷入新的糾結和自責中。


    如今讓她愁到寢食難安的事情便是一件——滾床單的事該如何像夏風解釋。


    康三元之所以自見了夏風,從沒有提起宋崖,更沒有說出這件事,原因大致有兩條:一是羞於啟齒;二是她更怕見夏風傷情。於是拖延至今,這期間夏風每對她好一分,她便更愧疚一分,以至於簡直就不敢正麵看夏風。


    最終,弄得夏風也覺察出了她的異樣,隻是沒有直接的問她——這更加的讓康三元惶恐加愧疚起來。


    康三元夜裏睡不著的時候,曾經反複的掂量過那件事——那件事生的太快太突然,以至於她覺得恍如夢幻,不去刻意的想,根本就想不起來具體之事。


    然而這件事她並沒有忘記,這件事是壓在她心頭的一個病,這病隻有到了夜裏閑下來,她才有心思去慢慢的理順,找一找造成這事情生的問題所在——說句實話,這事不能怪康三元,天知道當時給她下藥之人是個新手,拿捏不準分量,足足比一般的多使了四五倍的量。因此才造成了康三元拜堂時就撐不住了要暈,勉強挨到院子裏,剛被宋崖拉上馬背就睡過去了——這不是自然的睡眠,是藥物過量導致的,類似於昏迷。


    由深度昏睡到淺眠,康三元身上的喜服早在一出範家就被宋崖抱到背人之處脫掉了——這樣的大紅衣衫太顯眼,況且天已是接近仲夏,本來就熱,脫掉喜服反而舒適。而康三元沒了喜服,隻剩了一身薄薄的內衫,宋崖自是不肯將她這樣的一身便放在馬上,還拿自己的鬥篷裹了。


    等搭了帳篷將人放到帳篷裏,這才將鬥篷當被子給她蓋了。誰知到了夜裏,在藥物和炎熱雙重作用下,康三元在驚夢和翻滾中出了一頭熱汗,竟自己將衣服扒了個幹淨——這個宋崖也不知道,他為保險故,和康三元睡在一個帳篷裏,由於從西北疾奔到這裏幾乎沒怎麽歇宿,所以,今見康三元在側,且無恙,於是放心的倒頭就睡,哪裏知道這些事體。直到康三元自家醒來,並將他打醒。


    康三元人雖然醒了,理論上來說,她體內的藥勁兒還沒過去,所以才有了在後來把持不住之事。


    如今她一個人左思右想,卻再也想不到是藥物的作用,找不出原因,隻給自己下了個禁。欲過久,饑。渴難耐的定論,因此也更加的羞愧不安,更對宋崖也有了愧疚之心——宋崖對自己之情,如今看來已是顯而易見,自己沒打算嫁給他,卻還和他滾了床單,豈不是要增加誤會,更增加他的失望和傷情。


    兩下裏一想,康三元忽然覺得,唯有自己是最不是人的那一個,既對不住夏風,也要傷宋崖的一片好意。轉而又對宋崖心生埋怨:如果你不和我睡一個帳篷裏,不就沒這些破事了?


    左右難以兩全。


    如今想來,倒是誤解夏風那會兒,她的心愧疚的倒還輕些——是無暇顧及所致,她當是時隻一心的為夏風愛著別人而難過了。


    如今誤會澄清,她受良心的譴責和煎熬的日子才正式開始,這,讓康三元有些招架不住。


    這些日子為了避免太多的見夏風,她連鋪子裏也不去了,隻在家繪製瓷器,與銀姐相伴——夏風縱然來,每天至多不過一次而已,不像在鋪子裏時,夏風可以隨時到她的店裏坐一坐,見麵的次數多很多……


    銀姐不了解她的用心,隻以為她犯了懶勁兒,所以也不以為意。


    因此,街上關於景年之死的傳聞傳到康三元的耳朵裏時,那已經是幾天之後了,康三元在家的這幾日,隻覺得張齊每次回來,麵色似乎都有些沉重,然而也沒有留神細問。


    康三元自己如今的心事無人可以訴說。在家裏呆了兩天之後,她實在熬不住,支開了霍頓(康三元在家時霍頓跟著,張齊被她派到了鋪子裏,雖然她很想將兩個人都打回去,奈何每次都敗下陣來,張齊的口才甚好……),把肚子裏藏著的話和事一股腦的全告訴了銀姐……


    銀姐聽的一手拿針一手拿線,原模原樣的愣了半晌才道:“這事往後可怎麽處呢?”


    在銀姐的思想裏,一個女子理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一個被窩裏滾過了,那差不多也就是人家的人了,怎能帶著這樣的身子再嫁另一個?


    因此,銀姐在震驚過後,也問了康三元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這事如今夏捕頭知道嗎?”


    康三元不語,目露愁悶和愧疚之色。


    銀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與銀姐說了這事,康三元的心裏雖然稍微通了口氣,但最大的那塊石頭依然還在——她決定趁著此時的勇氣,一鼓作氣的告訴夏風:今兒晚上就告訴夏風——


    鑒於自己到何處也會有兩個大漢跟隨的不便,康三元決定還是在自己家裏告訴夏風——夏風每晚差不多必要來看一看她的。


    康三元打定了這個主意之後,便開始斟酌措辭,她愁眉看著落日的餘暉一點點的消失,地上的樹影由濃到淡,漸至於無,繼而是整個世界被暮色籠罩,她依然沒有想好到底該如何開口——這樣的話,實在叫她羞愧無地,難以啟齒。


    待孫大哥和張齊帶著肉菜回來了,康三元依然坐在自己房廊底下,望著夜幕呆——她的夏衫的下擺都快被她擰出窟窿來了。


    然而夏風今晚卻沒有來——康三元在失望之餘,又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為能再拖延一日。


    到了第二日,康三元又十分不湊巧的跑到亭子上晾曬幹菜——因為院子常常被雞和狗狗們霸占,隻有晾在涼亭裏,這些東西才能不被糟蹋——霍頓替她製了一個小竹門,攔在通往亭子的石階上。


    然後習慣性的又往夏風家的院子望了一眼——


    這一眼叫康三元本就不平靜的心更加的波浪滔天起來,她又看見了那個殷姑娘——殷姑娘不像上次在法場上所見的神情模樣,遠望是透著歡喜之氣的。康三元隱隱聽到她的說話聲,雖然聽不清說的是什麽,但聲音裏透著的歡快卻可以聽的出來。且見她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裙,亭亭而立,比先前所見,更增添了十分的風采。


    康三元一時呆住,雖然以前她也見殷姑娘坐著轎子登夏風家的門過,但她在知道了殷姑娘的身份和聽了夏風的解釋之後,一直以為殷姑娘乃是為了殷士廷的事來找夏風,而夏風見她,也隻是為了殷士廷之事,念舊情。


    即使她也懷疑殷姑娘可能喜歡夏風,但夏風既然解釋了,康三元也就覺得,夏風對殷姑娘應該並無別念的。隻是為了報恩而已吧。


    不過這種想法並不牢固,在康三元被燕州範家綁架之後,她曾經懷疑過夏風與殷姑娘之間的感情,後來又見了夏風的傷,聽了夏風的又一次解釋,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可是如今——如今竟又見這個殷姑娘亭亭玉立的出現在了夏風家的後院,這怎能不叫她本來就生過疑的心再度生疑?


    康三元端著幹菜,立在涼亭上覺得身上的血都湧到了頭上。


    她尚且鮮少進夏風家,即使在夏風的妹妹們在的時候,也隻進來過兩三次而已,且都是同別人一起,有事才來。自夏風的妹妹們搬走後,她還再沒去過——但是這個殷姑娘,孤男寡女的就這樣站在他家的院子裏,兩人的關係該是何等的稔熟和親密呢?


    康三元眼睜睜的看著殷姑娘仿若在自己家一般,意趣盎然的擺弄著夏風家的花花朵朵、枝枝葉葉、一草一木,心裏忽然覺得她是如此的適合站在那院子裏……


    嫻雅淡定,溫柔可人,與夏風不是也甚是般配麽?


    夏風——朦朦朧朧的紗簾,可以看到屋內有一個高大而模糊的身影,似在忙碌著什麽,一會兒出現,一會兒又到了屋子的另一邊。那個身影康三元再熟悉不過,不是夏風還有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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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三元機械的將幹菜晾好,再抬頭,便見夏風已經出來了,正站在那殷姑娘的身側,兩個人似是在就一株花木說著什麽,暖風熏人,他們看起來是這樣的般配……夏風照顧殷家人日子也不短了,他們見麵的次數應該遠多於自己吧……


    康三元看到夏風對著殷姑娘笑,看到殷姑娘溫柔的低,又看到兩個人的衣角輕輕的觸碰,她臉上的汗全滴了下來。


    她想起了在河裏看戲時,這個殷姑娘女扮男裝坐在船上望著夏風的情景,又一次細品了她當時的目光神情,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插足的第三者。


    她又打消了告訴夏風那件事的念頭了——何必侮辱夏風,兼自取其辱呢?同時也是傷了宋崖。


    她拎著空空的麻袋腳步沉重的下了涼亭,又陷入了新的鬱卒和糾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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