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三元等羊肉吃等的睡著之前,爬山歸來的阿九一家來過一次,圍在院子裏看景年怎麽架爐子,刷羊肉。


    景年往常過重陽,從來都是別人涮好了呈給他吃,如今他自己親自來弄,便顯得經驗不足,他拿著火石十分不解的皺眉——明明以前看小廝們這般做,爐子裏的火就能燒起來的?到自己手裏為何就不聽使喚了呢?


    這種爐子阿九他們都沒有使用過,也不知道是做什麽使的,原來這些東西都是景年命張齊按照他家裏重陽時常用的樣式定做的,一般的老百姓既沒見過更不會用過了。


    一屋子的人由開始的興致勃勃到後來的困乏難耐,不但想吃肉。肉的小阿花留著口水睡了過去,連兩個男孩子也困的睡眼迷離,康三元也打起了哈欠。


    康三元兩人本是要留阿九一家一起吃肉賞花的,阿九見景年一副要拆了爐子深刻研究的模樣,便好心的替他將羊肉洗淨了,又按景年的說法切成薄片,便抱著孩子一家子要回去歇著了,景年黑著兩隻手,撓撓後腦勺,很有歉意的用大桑葉包了一塊鮮肉給阿青抱著,然後替他們開門送出了院子。


    康三元本來見景年被眾人圍隨著看架爐子,架了一個更次也沒架好,深覺的丟人。又見景年也很急,雖然表麵還是不徐不疾的說笑,但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心裏又不禁生出了三分心疼和護短,待要自己替他弄,可是自己也不懂,想想景年也不會讓自己動手,便隻有幹坐著,和阿九說山上的事,如今見阿九阿帶著孩子去了,她先長鬆了一口氣。


    待景年送客回來,見康三元歪在躺椅上,已經閉著眼睡過去了……


    景年望了望半天的月亮,不禁十分的鬱卒,自己找水洗了手,將康三元抱起來,送進正屋裏,先放在了屏風後自己那張大床上。


    他又回到了院子裏,挽起袖子,怒氣衝衝又不甘心的繼續擺弄起來。


    最後,還是阿離隔著竹林,見康三元家的院子裏濃煙滾滾的,不知道除了什麽事,便過來看看,進來一見了景年這副模樣兼這套擺設,不禁哈哈大笑,末了上前,竟三下兩下替景年弄好了,爐火也旺旺的燒了起來,。


    康三元被景年搖醒,接過香噴噴的一小碗涮好的羊肉的時候,阿離正在廊下放桌子,擺桃花酒菊糕之類的,準備賞花飲酒。


    康三元就著景年的手吃了兩口羊肉,睡意頓消,便問是怎麽弄好的,景年垂著眼皮道:“唔,是阿離,他懂這些”


    康三元聽了感慨道:“阿離什麽都懂的,他比好些人都強多了——”


    說者無心,聽者不爽,景年的臉便有些拉下來,默默的起身彎腰拿起康三元的鞋子,道:“你是出去吃還是端進來?”


    康三元沒有聽出他明顯冷了些的話音,一邊費力的穿上鞋,一邊道:“出去,出去,我一天就喝了點粥,吃了那塊破糕,快餓死了!”


    一邊說著,人已經扶著腰,顫顫巍巍又伶伶俐俐的出去了。


    景年在後麵端著那空了的小碗,默默不動了一瞬,習慣性的一揮衣袖,也便隨後出來了。


    這副涮羊肉的炊具造的正正好,三個人圍著那冒著香味的鐵鍋,各守著一個桌角,桌子上杯盤羅列,桌子下的小爐內炭火正燒得旺,人坐在桌前頓覺暖意融融,不過,景年還是隨手拿出件披風來,將康三元包了一包。


    其時,康三元正笑語嫣然的同阿離交談,問他一天不見人都去了哪裏,有沒有去桃花山等等,阿離一邊往鍋裏扔羊肉,一邊給景年和自己的杯子裏斟滿酒,講了自己去會友人的經過等。康三元猶問有沒有有名的見才子等等。阿離便看了一眼康三元身後站著的景年,微微一笑,向後撤了撤,離康三元遠了些,被兩人熱烈交談隔離在外的景年,這才當仁不讓的坐在了兩人之間的主位上。


    景年坐下來,十分有好客主人風度的讓著阿離,自己便先揀了些熟透了的肉片,放進康三元的碗裏,這才舉杯,與阿離對飲,兩人就重陽的來曆講了一遍之後,便開始品評階下的菊花,康三元一邊興致勃勃的吃著,一邊聽他們講話。


    隻聽景年指著階下的一團金燦燦拳頭大的小瓣菊花道:“這是萬齡菊,家祖母最喜此花,常命清水貯瓶插數十支,以供賞玩。”說著似麵露回思之狀,末了又指著階下的一團罕見的粉色菊。瓣的花團道:“此名桃花菊,其色之夭夭,華彩更勝春。桃。”又指康三元旁邊的一叢雪白的水晶球一般的菊花道:“此名喜容菊,雖是多見,然此株之冰雪姿容,嬌姿媚態,亦是難尋”,末了又一一的指著其他幾叢或白或綠的,指名曰:“白而檀心者為‘木香菊’,淡綠而黃蕊者為‘碧玉菊’……”等等。


    康三元一邊吃一邊決定明日做些小竹片,將花名一一寫上,掛在盆裏,以免以後叫錯了。


    康三元吃到一半又想起還有一包牛肉,問景年放著不是要壞了?景年一邊往鍋內下了些香耳、菜蔬,一邊道:“不妨,房後不是有冰窖麽?我已經放窖裏了——你那幾日不是說要吃牛肉水餃麽?那牛肉冰一冰才好切細。做了餡兒也才更入味。”


    康三元聞言訝異的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竟連這些也知道了?!”


    景年非常矜持的微微側,一挑眉道:“些微小事何足道哉”


    阿離在一邊摸著胳膊瞄了兩人一眼,便繼續風雲不驚的調自己的醬料了。


    這場賞菊大家酒足飯飽而散。


    阿離走時,步態已經有些不穩,歪歪斜斜的踩著已經有些慧明不定的月色去了。


    康三元讓景年去送他,景年不去,隻照例的到門便回。


    康三元看著一桌子的杯盤狼藉,手撫摸著鼓鼓的肚子,打了一個飽嗝,內心忽然十分慶幸自己現在懷了孩子,不然這一桌子的活就都是自己的了……


    三更天夜涼,康三元坐在尚未熄滅的火爐邊,倒也不覺得冷,按平常她早睡去了,但看景年忙了一天,自己又吃的很爽的份上,她決定再坐一會兒,陪景年收拾完這桌子再去睡,也好顯得自己不是那麽薄情寡義。


    其實景年是想將桌子就撂在廊下,等明日閑了時再收拾的,但看送完阿離回來一看,康三元竟然還坐在桌子邊上,並說:“我看著你收拾,快收拾了咱們好睡覺——”時,他便不由得走過來,不耐煩也不見了,果然有板有眼的收拾了起來。


    康三元將椅子向後撤了撤,撫著肚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別的東西都放好了?”


    景年將大盤摞成一摞,道:“唔”


    康三元看著剩下的羊肉又道:“這些也要放那個窖子裏,哎?那個窖子什麽時候好用了?”


    景年:“唔,前幾日就好用了,我忘了告訴你”


    康三元點頭,換了右手撫肚子,又道:“天涼了,冰窖快用不上了,應該挖個暖窖的——”


    景年道:“你又沒有菜蔬要存著,要暖窖做什麽?”


    康三元想了想也是,末了又道:“可以放地瓜啊,想吃就拿一些出來,不用每次去買。冬天地瓜不放在暖窖裏會凍壞的——”


    景年聽了便道:“好,那過幾日再叫匠人們來,正可將這裏重新改一改,這屋子冬天住不暖和,又不夠寬敞,等入冬我瞧瞧還有哪裏要改的,若不好到時還要再改——”


    康三元看著他將碗盤都放進木盆中,耳中聽得他說“入冬”,便問:“怎麽,你要一直待到入冬麽?你家裏沒有事情啊?就是家裏無事你也還有朝廷呐——”


    康三元心裏的態度現在有所轉變,這一個多月以來,在景年溫柔的伺候之下,康三元由開始的盼著有人來將景年叫走,漸漸的變為了怕小桃源有生人來——多一個人是熱鬧啊,康三元一想到自己一個人住這裏的情景,就覺得往事不堪回(其實她以前也沒覺得很難以忍受的,隻是如今感受有些變了……),怎麽想怎麽窩心。


    因此,她這句話雖然是景年必須走的意思,但那話音裏卻透著一股濃濃的試探之意和憂鬱之情。


    景年正用水衝盤子,聞言便停了手,抬頭望她,雙目由聚精會神的微眯,漸到滿眼的溫潤——他放下竹筒,神情萬般柔和的望著她慢慢的笑了……


    康三元與他隔著一層朦朧的燭光,頗覺承受不住的轉了頭,眼睛瞅著肚子,道:“要不你替我尋個老媽媽來吧,這樣你就可以幹你的去了,等孩子生下來我給你去封信,你再來看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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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話,康三元頓覺自己慷慨又明理,寬厚又大度,堪稱一位自強自立的端正君子了。


    景年聞言,卻隻輕笑了一聲,彎腰衝了衝手,放下袍角來至廊下,坐在康三元對麵望著她,漆黑的美目一轉道:“你真好——”


    康三元頓覺胳膊上小寒毛森森的立起了一片。


    她掃了一眼桌上的湯鍋,起身推開椅子道:“呃,那隨你吧,我要睡去了——”說著便端了一盞燈,一步三晃的往西廂房門走。


    剛至門,忽覺身旁一暖,眼前一暗,一抬,隻見景年不知何時晃到了這裏,他清清楚楚的往門前一站,伸手握住了康三元欲推門的手,一雙本就帶著三分妖嬈的美目,促狹一笑道:“且慢,三元,你那床今兒夜裏睡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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