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常抽的煙,牌子叫白鳥。


    他本身富二代出身,平日裏出手也闊綽。


    但白鳥不過三四十華元一包,算他老家那邊工薪階層級的消遣品。


    辦公廳裏的人開始還取笑過他的品位太親民,可後麵聞慣了這不嗆不烈,甚至可以說有些悶沉的味道,還會主動跟他討兩根來。


    柳恣生的皮膚白淨,高挑纖長,換身衣服坐歌劇院裏都能被當成是鋼琴家。


    他喜歡這煙,怕也跟他那性子一樣。


    對外自然是圓滑聰慧,清楚什麽時候說什麽話。


    可真一個人坐下來的時候,便沉了下來,就連長睫下的陰影,也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意味。


    眼下人們都各忙各的去了,按理說柳恣應該是最忙的那一個,畢竟是這個鎮上下官員的頭兒。


    可他就拉了把椅子坐在吳局旁邊,一言不發的抽了三五根。


    吳局顯然也不急,隻翹著二郎腿看著窗外想著媳婦兒,半晌才道:“你這煙抽完可就沒了,鎮子裏不賣白鳥的。”


    “嗯。”


    柳恣深呼吸了幾秒,任由繚繞的煙霧在氣管和肺葉裏蔓延。


    “你在想什麽?”吳恭被這一屋子的味兒勾的有點犯煙癮,隻咋了下嘴又問道:“這會兒不急了?”


    “在想要不要跳下去。”柳恣啪的關上了打火機,看了眼那金屬外殼上雕刻的父親的簽名,隻低頭一笑道:“急也沒用。”


    “你可別對我一已婚男士這麽笑,”吳恭擺手道:“嚴肅點,都世界末日了。”


    鎮長平日板著臉也看不出來啥,真放鬆下來,便眉毛眼睛哪兒哪兒都好看,扔戲台上都能當個角兒。


    “別廢話了,來跟我講,這電網的事情。”他隨手把碎發撩開,彈了下煙灰道:“怎麽個說法?”


    “外頭是110~220千伏的送電網,”吳恭看著遠處如油畫色塊般的森林,慢慢道:“但估計已經沒了,所以這邊的數控中心就自動斷電防爆了。”


    “而工廠區那邊因為有化學原料和各種易燃易爆物,都配了能撐24小時的應急供電。”吳恭拍了拍他的肩,歎了口氣道:“我已經叫下屬去一個個通知了,爭取在中午之前把所有工業區暫時關停。”


    “整個江銀鎮,可有幾萬人呐。”柳恣揉了揉眼睛:“這得罪人的事情,最後還是得我來出麵做了。”


    “嗯?”吳恭站了起來,語氣有幾分不合時宜的戲謔:“得建立軍隊了吧。”


    哪怕是古代,也不可能靠這鎮子上僅有的手/槍閃光/彈收拾掉侵略者,現在警察局消防局加起來都不到一千人,他根本不放心。


    “我的車停在了樓下。”吳局拍了拍他的肩,聲音溫柔了些:“走吧。”


    “等我抽完這根白鳥。”


    也算最後再休息幾分鍾了。


    公安局抽調了接近六十多個幹警和協警去布控關城,其他人被頭兒下了死令,要求在備份之後關掉所有電源,進入備戰狀態,呆在局子裏哪兒都別去。


    柳恣到達辦公室的時候,那幾個惴惴不安的隊長都起了精神,一如既往的過來點頭哈腰打招呼。


    “安靜。”他手裏拿著簿子,身後還跟著那一米五的小姑娘,隻隨手翻了一下:“四個支隊被分了走了兩個,還有兩個待命是吧。”


    “是的,柳鎮。”


    “執法儀都帶了吧。”


    “還有電。”


    “兩個支隊直接出發,去收繳所有的生活物資。全程登記入簿。”柳恣深呼吸了一刻,再度開口道:“包括飲用水、食物、藥品,商家的庫房一律清點後搬空。”


    吳恭在他身邊正跟對講機裏說著什麽,又補充了一句:“廣場旁邊有個大型倉庫,東西全部鎖到那邊去,派持槍的十個人在旁邊守著。”


    兩個隊長麵麵相覷,遲疑道:“可是錢局長……”


    柳恣隻盯著他,不多說一句話。


    “是!現在就去!”


    “你不用去,”他按住其中一個隊長的肩:“劉隊,是嗎?”


    那個警察有些受寵若驚,點了三四下頭。


    “你把所有警察局裏剩下的人都叫出來,把備著的警棍、防爆盾什麽的都裝備給他們。重新立一支新的隊伍。”


    “什麽意思?”劉小安愣了下:“剩下的可都是文職了。”


    “文職就文職。”柳恣揉了揉額頭道:“今天內,募兵征軍的事情要做完。”


    這一夜之間,整個江銀鎮的發展目標從力爭gdp變成保護所有人活下來,完全是在考驗他柳恣的神經。


    他既不知道那個所謂的金國有多強大,也不知道這揚州,和所謂的兩國分界線,有多近。


    宋國、金國、揚州都根本不存在他認知的曆史裏,江銀跟那古鎮換了位置,宋國的人也未必會給好臉色。


    當務之急,是把秩序和分工全部重組。


    ——連貨幣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這鎮子裏沒有駐軍,也沒有印鈔廠,銀行裏的金條估計早就被錢局收繳幹淨封存了。


    吳恭雖說三十出頭,但對柳鎮那小年輕而言怎麽也算前輩,此刻隻披著大衣,開始跟新集結的隊伍訓話。


    稀稀疏疏的五六十人,連隻負責接警電話的小姑娘都被分了警棍。


    “聽著,六十人哪裏都別去,等會直接一個單位一個單位的征兵,把二十到四十五歲的壯年都登記姓名、拍照帶走,”他咽了口唾沫,知道這事搞不好要背上無數的罵名,隻站在柳恣身前道:“我記得鎮西還有個沒有拆掉的老中學,就把那裏當新的兵營了。”


    柳恣神情一動,詢問道:“你覺得能征多少人?”


    “兩萬上下。”吳恭想了想道:“鎮子裏快六萬人吧,刨去女人老人孩子,剩下的都統一帶過去,你覺得這麽多人守得住江銀嗎?”


    “不,實際上真正能算守軍的,隻有一萬人。”柳恣看著他道:“還要分至少四五千,去種地和飼養場。”


    “操,這個忘了。”吳恭又露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搞不好守軍沒來,咱就都餓死在這個冬天了。”


    柳恣被他這麽一說,又有點想再來一根白鳥。


    他小的時候,最喜歡玩的就是搭積木。


    後來三四歲會用電子屏了,就開始在虛擬的世界裏搭各種各樣的東西。


    做戰車也好,做城堡也好,第一步不是想要怎麽開始搭,而是看清楚手上有多少的材料。


    整個江銀鎮要在三天裏拆幹淨,自行車公交車全部都要征用,物資也必須在暴/亂前全部征用完。


    “喲,柳鎮長坐不住,跑我這兒來了?”


    門外傳來低沉又有些磁性的聲音,柳恣扭頭一看,見是錢凡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這男人年近四十,聽說是特種兵部隊裏去過沙漠雪山的狠角色。


    ——光是看他手臂和頸側的長疤,都仿佛寫著許多的故事。


    柳恣的眉側其實也有道淡淡的疤痕,在他麵前完全不足掛齒。


    “錢局。”他上前一步,詢問道:“你那邊怎樣?”


    “該封的都封幹淨了——真有人跑也別管,大局為重。”錢凡的聲音厚重深沉,哪怕是交代履職情況也帶著股震懾的味道,他瞥了眼窗外已經整裝待發的新隊伍,哦了一聲補充道:“我已經派了一支分隊去拖車和拖自行車了。”


    “好。”柳恣翻了頁手裏的筆記本,又問道:“消防局的人差不多中午回來?”


    “嗯,我剛跟梨子說了,讓她去跟校長們開會,孩子們先照常上下課,但食堂夥食總歸會差一點。”錢凡摸了摸下巴,咧嘴笑道:“我可讓人把所有冷藏庫裏的肉都收繳以後扔一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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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這樣。”柳恣抬腳往外走,語氣平靜道:“征兵的事情交給吳局,你跟我回辦公廳,我們去見農經部和農技部的部長。”


    “哈?”錢凡倒是愣了下,這才意識到下頭那帶隊的是供電局的吳局長:“他怎麽來插手這個了?”


    “電網全部癱瘓,已經陸續關停了。”柳恣跟著他往停車場走,漫不經心道:“他想代勞,我求之不得。”


    那男人三十歲才跟初戀修成正果,眼下結婚不到一年,怎麽可能接受現實。


    他自己去接下那最麻煩的事情,要帶著隊伍全鎮跑一趟,怕也是想轉移下注意力,免得真崩潰了。


    人平日裏遇到些個挫折,總會嚷嚷幾句不活了。


    可真碰到大災大難,卻都選擇咬著牙往前走。


    畢竟是人。


    車開的飛快,小秘書坐在後頭壓根不敢吭聲。


    胡飛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廳裏人都齊了,輿論問題暫時還沒爆發——畢竟電話和網絡都癱了。


    “我說,你想過這幾萬人的食物該怎麽辦了嗎。”錢凡打著方向盤,問了和吳恭一模一樣的問題:“就鎮裏這些存貨,能撐半個月都是老天保佑。”


    別最後鬧個人吃人的慘劇,想想都難熬。


    “臨時種菜也不可能催熟。”柳恣一合筆記本,慢慢道:“養雞場可以穩定供應,三四十天出欄一批,之後多擴建幾個也沒什麽問題——吳恭會批給那邊的供電,畢竟要孵蛋。”


    “然後呢?”


    “糧食和蔬菜就要想點辦法了。”他歎了口氣:“要麽出去買,要麽出去搶。”


    “別想了。”錢凡偏著頭倒車入庫,語氣平淡。


    “柳恣,你如果想讓這一鎮子的人活下去,”


    “這附近的城市和村鎮,都得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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