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曹家村,範勇靦腆的臉上便浮現出一抹興奮。畢竟青陽書院裏都是一些酸儒,太過枯燥乏味,還是曹家村生趣盎然,可以見到曹方那活潑可愛的妹妹卉兒。


    因此甫聽秦殊提議,範勇便迫不及待道:“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範兄莫急。”秦殊連忙拽著他說,“今日已是晌午,天氣炎熱,若等到午後涼爽了再動身,趕到曹家村也要傍晚了。不妨明日一早出發,趁午時農戶們避暑的時候給他們講學,哺時用了膳告辭,傍晚便可返回書院。”


    範勇聽罷伸出手來摸摸後腦,羞愧頷首道:“還是秦兄安排得妥當,是我唐突冒失了。”


    秦殊笑嗬嗬調侃道:“想必是範兄心有所念,急著去曹家村探望佳人吧?”


    範勇心事被說破,頓時羞成了個大紅臉,低著頭手扯衣角,扭捏擰巴的說:“秦秦秦……秦兄說笑了,曹家村皆是農戶,哪裏有什麽佳人,我隻是覺得他們務農辛苦,急著……急著去助他們肉身悟道,免受農桑操勞。”


    “原來範兄覺得曹家村沒有佳人,都是些老農啊,那明日去了村中,我可要把這話轉告給卉兒了。”秦殊笑吟吟看著範勇,將了他一軍。


    “秦、秦兄!”範勇又羞又急,臉漲得如猴屁股一般,嘴角扯動著支吾了一會兒,終於認輸求饒道,“秦兄聰慧十倍於我,就別總拿小弟開涮了。卉兒活潑俊俏,恰如田間春桃,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弟難免……難免心動。”


    但這話剛剛說完,還沒等秦殊回應,他又苦笑道:“隻是曹兄護妹心切,我便是多看卉兒兩眼也會被他責怪,想是他嫌棄我才疏學淺,非是卉兒良配,我二人之間隻怕是有緣無分……”


    秦殊聽完卻笑道:“範兄,聽你這番說話,你肯定沒有妹妹。”


    “秦兄怎知道的?”範勇茫然問道。


    “你若是有妹妹,那便該理解哥哥護妹的心情。曹兄護著卉兒,並非是瞧不上你。莫說是你,便是景朝的皇子看上了卉兒,當哥哥的都會心存敵意,這是人之常情,你無需多心。”秦殊笑嗬嗬的說。


    “當、當真?”


    範勇對秦殊說的話深信不疑,聽到他這番說法瞬間喜悅起來。


    “自然是真的,我騙你作甚?”秦殊拍了拍範勇的肩膀,鼓勵道,“你若真對卉兒有意,便不要畏首畏尾,扭扭捏捏。趁著咱們去曹家村講學的機會,多在卉兒麵前展現出自己的過人之處,倘若能爭取到卉兒的芳心,豈不是美事一件?”


    範勇聽罷垂首沉吟,片刻後問道:“可……倘若卉兒瞧不上我呢?”


    秦殊灑脫道:“若她瞧不上你,隻能說你們之間的確無緣,這樣你也可以盡早死心了。總好過你試都不試,餘生隻能在深夜睡夢之中追憶佳人,一輩子魂牽夢縈,卻連她當初對你是否有意都不知曉。”


    聽完這番話,範勇苦思良久,最後終於把心一橫,堅定道:“秦兄說的在理!再這麽扭捏下去,隻會更讓卉兒瞧不起,既然我心儀她,就該在她麵前展現出來。”


    秦殊麵露老父親般的微笑,欣慰的拍了拍範勇的肩膀。


    同時沒忘了囑咐道:“千萬小心曹方的毒打。”


    “呃……”範勇先是膽怯,繼而慷慨挺胸道,“不怕,曹兄修為尚不及我,就算他動起手來,我也能扛得住!”


    “那我就放心了。”秦殊淺淺一笑,隨後邁步出門,照例去書院門口蹂躪石獅子。


    ……


    翌日天高雲淡,惠風和暢。


    清晨起床,秦殊便去董夫子處告了假,晨讀也省了,直接帶著範勇動身往曹家村趕去。


    以兩人的腳程,十五裏路用不了多久,趕到曹方家裏,興許還能幫他們做做農活。


    這倒是正中範勇下懷,畢竟他現在已經打定主意要在卉兒麵前好好展示一番自己。


    等到朝陽升起,晨霧散盡的時候,兩人已經來到了曹家村外的三裏處。路旁田壟之間便是曹且的故居,院子裏矗立著曹且夫婦的墳丘。


    秦殊抬頭望去,隻見暴雨中衝垮坍塌的農舍不知被誰修葺了,此時農舍業已恢複了原樣,且叔雖已亡故,但此舉卻是對他的一種追憶和緬懷。


    “既然路過,咱們去祭拜一下吧。”秦殊提議道。


    “理當如此。”範勇微微頷首。


    兩人踩著田壟朝著農舍走去,一路來到了院子外麵,然而還未走進,秦殊便看到曹且的墳前站著一人,那人神色莊重、儀態端莊,正對著曹且的墳丘行祭拜之禮。


    “此人莫非是且叔親戚?”範勇低聲問道。


    秦殊悄悄打量那人,隻見他四五十歲的年紀,麵容滄桑,古銅色的臉上溝壑縱橫,胡須拉茬。身上穿的是破敗不堪的裘褐,腳上踩的是一雙爛底的跂蹻(音:奇絕),背上背著一個看起來相當沉重的木箱,看上去活像是個乞丐,卻又隱隱透露出一絲遺世獨立的超然氣質。


    “此人看起來不像是農人,也未曾在曹家村裏見過,也許是且叔的遠親。”秦殊低聲說道,而後推開院門,邁步走了進去。


    “足下可是且叔的親人?”秦殊以詢問的方式與這陌生人打了個招呼。


    乞丐模樣的怪人聞聲回過頭來,一張臉上表情漠然,搖頭道:“我與墓中主人並無關係。”


    “既無關係,為何來此祭拜?”秦殊搞不懂了,好奇問道。


    怪人仍是滿麵淡漠,輕聲說道:“隻是可憐他們送命於天災之下罷了。”


    隨後他抬起枯瘦的右手,用幹癟的手指指著曹家村的方向,詳細數說道:“幾日前天災臨現,曹家村上上下下共有七戶三十二口人死於非命,算上這一戶,共計八戶三十四口。”


    秦殊聞言愈發覺得詫異,不免問道:“足下莫非是官府中人,來此體察災情的?”


    但這話剛問出口,秦殊便自我否定了——官府中人哪有穿著這麽寒酸的?


    乞丐模樣的怪人並未回答秦殊的問題,行罷祭拜之禮,他便旁若無人的轉身朝著院門走去,臨行之時也未曾再多看秦殊和範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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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在出門之前,他突然止步一歎,望著北方遙遠天穹,嗓音嘶啞的幽幽念了一句話。


    那句話雖隻寥寥八字,卻如一記驚雷,震得秦殊心頭一顫——


    “聖人不死,天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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