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大海,浩瀚無垠的空曠中,一艘排水量60噸的快艇漂浮在海麵上像是一塊渺小的白色塑料垃圾。


    快艇的甲板上坐著兩個穿著重裝潛水裝備全副武裝的人,其中一個身形嬌小的脫掉了背飛式bcd鬆了口氣,拽開潛水衣上的頭罩、麵鏡和呼吸管,露出一張稚嫩的少女的臉。


    “依坦,維克多真的要走了?”少女的英語帶著日本口音,聲音清脆甜美,咕噥著嗓子,把英語說出了日本語的味道。


    “四年了。”依坦開了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了大半瓶,金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也有自己的生活。”


    少女撇撇嘴,開始脫蛙鞋,語氣軟軟的帶著不開心:“我過完暑假就要回家了,你最多待到今年年底,現在連維克多也要走了,那安一個人怎麽辦?”


    依坦笑了,他是典型的歐美人長相,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通紅,一頭亂發加上身上茂密的毛發,笑起來像一頭金光閃閃的熊:“你太小看安了,誌願者的流動性本來就大,這種分別對安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


    “安會孤單的。”少女執拗的看著海麵,像在對依坦也像在對自己喃喃自語,“沒有人會習慣離別。”


    “那你明年暑假再申請過來唄。”依坦沒有少女那麽敏感多情的心思,他在甲板上躺平,舒服的歎了口氣。


    “安為什麽會一直在這裏?”少女轉頭,學依坦的姿勢平躺,兩隻腳盡量伸直拉伸。


    “小櫻。”依坦躺在地上半晌才回答少女的問題,語氣不再輕鬆,一張一直笑眯眯的臉變得有些嚴肅,“這個問題,以後不要再問。”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小櫻扭頭,稚嫩的臉上滿是不解。


    “那不是朋友就能問的問題。”依坦揉揉小櫻的頭,躺回到甲板上,看著耀眼的藍天眯眼。


    那不是朋友能問的問題,那是個悲劇。


    ***


    海麵上再次鑽出來兩個人的時候,小櫻正準備開始塗第四次防曬霜,她這個暑假因為做誌願者黑了很多很多,擔心回去以後暗戀的那位學長看到後就再也不衝她笑了,所以開始亡羊補牢,每天恨不得做著麵膜睡覺。


    最先爬上快艇的是維克多,他摘麵罩的動作很粗魯,看得出心裏有氣。


    依坦很有眼力見的挪了挪位子,還順便拉上了有些緊張的小櫻。


    他們這個誌願隊,隊長和安和副隊長維克多都是火爆脾氣,兩人拳腳相向的日子基本是隔三岔五,隻是打四年了都沒分開過,所以他也早就習慣看戲不勸架了。


    果然和安剛剛上船,就被維克多丟過去的麵罩砸中,臉色比維克多還黑。


    “你這是找死。”維克多憤怒的在船上轉圈,脫掉的蛙鞋拽在手裏,砸的哐哐響。


    和安沒說話,黑著臉脫下潛水裝備,悶頭鑽進了駕駛艙。


    “回去吧。”他拍拍一直在駕駛艙睡覺,剛才被他們動靜吵醒的阿布。


    阿布揉揉眼睛,指了指遠方的烏雲。


    和安點點頭,用不太熟練的泰文安撫阿布:“我們收到暴風雨預警了,明後天都不會出海。”


    阿布笑了,發動快艇之後帶上自己遮住半張臉的墨鏡,哼哼唧唧的開始哼歌。


    和安一直坐在駕駛艙裏,沒有打算出去理那位已經在暴走的維克多。


    他也很焦躁,焦躁的戒了好多年的煙癮都有再次複發的跡象。


    “你真的會死!”維克多顯然沒有打算放過他,也一頭鑽了進來,跟在他屁股後頭的,是一臉好奇的小櫻和依坦。


    駕駛艙很小,和安和維克多兩人身材又過分高大,擠在裏麵瞬間變成了沙丁魚罐頭。


    “難道不管 ?”和安冷冷的看了維克多一眼,推開他走出駕駛艙。


    確實快有暴風雨了,海麵遠處烏雲壓頂。


    “要管也不應該是你來管。”維克多因為生氣,英語帶上了西班牙口音,語速很快發音又怪,小櫻徹底的聽不懂了。


    她扯了扯依坦,依坦衝她比了個閉嘴捂耳的動作,拉著她走到了快艇另外一頭。


    “後麵的話題應該是18|禁。”依坦衝小櫻擠擠眼。


    他大概猜到了原因,也沒打算繼續聽。


    他們總是要走的,這塊地方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個旅行地。


    加入地球誌願者,把平時的假期用來清理海洋垃圾,是因為對地球的熱愛,他太愛這一片碧海藍天的風景,哪怕知道他們清理的垃圾隻是杯水車薪 ,他也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


    但是,也就隻有這樣而已。


    他犧牲假期,平時生活努力環保,收入捐出部分用來植樹造林,他能做的,也就隻有這樣而已。


    再多的、會影響到他本身生活的事,他不願意去碰,也不想知道。


    和安和維克多吵得更加激烈了,他聽到維克多氣到一直在用西班牙語罵人 。


    他捂住了小櫻的耳朵,眯著眼睛看著外麵的海水。


    深海的顏色是深藍色的,那樣純粹的深藍,帶著攻擊性,因為一望無垠,在大海中間,人會因為渺小感覺到絕望。


    他其實很佩服和安,那個傾盡自己所有用來保護地球拯救自己的男人。


    在來這裏之前,他看過和安的新聞,他們家的事在美國曾經鬧的很大,而和安,很有名。


    他很佩服他 。


    但是,也真的隻有僅此而已。


    ***


    他們這次打撈垃圾並沒有走的很遠,到達離島的時候天都沒有黑,烏雲消散,晚霞漫天,整個島被照成了夢幻的粉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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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安和維克多的爭吵已經結束,和安坐在船頭嚼煙草,而維克多則窩在甲板上笑眯眯的圍觀依坦給小櫻算塔羅牌的全過程 。


    小櫻加入小隊一個多月,十七歲的女孩子,考了aow執照就一頭栽進了潛水誌願者的行列,這已經是她第三次做假期潛水誌願者了 ,小小的女孩子韌性十足,身體和心理素質都極好。


    但是,算塔羅牌的時候隻算愛情。


    還是和好幾個不同的人的愛情。


    “暗戀,都是暗戀!”小櫻很激動,紅著一張蘋果臉,“他們都會對我笑,但是我不知道他們誰最喜歡我。”


    “他們沒有人喜歡你。”依坦苦著臉給小櫻看牌麵,“你看,都是單身的圖案。”


    “你這個不準!”小櫻氣得齜牙咧嘴,日本味的英文又開始往外冒,“你是個江湖騙子!”


    “聽不懂聽不懂。”依坦笑嘻嘻的收了自己寶貝的塔羅牌,“我給你算了五次,晚上烤羊肉的錢你出。”


    “我會在羊肉上麵吐口水!”因為沒有人喜歡很生氣的小櫻等快艇停穩後跳下船,用麵罩舀了一麵罩的海水往依坦身上潑,然後哈哈大笑轉身就跑。


    “你活該。”維克多笑著拿走依坦身上濕嗒嗒的浴巾,也跟著下了船 。


    跑得很快的小櫻又噠噠噠的跑回來,臉上紅撲撲的帶著興奮:“安!”


    她大聲的喊著和安的名字。


    “阿蓋說碼頭上有個女人在等你過去。”她興奮的手舞足蹈,“中國女人!”


    和安下船的動作停住,皺了皺眉。


    “阿蓋說那個女的聽不懂英文,不願意付入島費 ,所以需要你去做翻譯。”她手舞足蹈的把話說完,然後湊近,壓低聲音悄咪咪的帶著神秘,“我看過了,穿著白裙子,皮膚很白,很漂亮 。”


    依坦吹了聲口哨。


    維克多笑著拽了拽樂顛顛的小櫻,衝和安擺擺手:“過去吧,收尾的事情我來。”


    “但是我還是希望這件事你能再考慮一下。”他等和安走近,才壓低了嗓子,“不管我在不在這裏,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出事。”


    和安腳步停住,拍了拍維克多的肩膀。


    他大步走向碼頭,沒有再回頭。


    身後的小櫻還在用她帶著可愛口音的英文讓維克多不要走,維克多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小櫻發出了很漫畫很誇張的歎息聲。


    他一直沒有回頭。


    因為他知道,這些事,他必須得做 。


    因為這些事情,他不做,就沒有人敢做了。


    因為這裏隻有他,是真正的一無所有,而有時候,一無所有是最好最鋒利的武器。


    他在這裏是外國人,有些事情必須要鬧大了,才會有人關注。


    他的一無所有,注定了他是可以被犧牲的。


    他今年很早就讓維克多申請回西班牙,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維克多是他最好的朋友,把他也送走,他就徹底一個人了。


    一個人。


    遠遠地把這些善良的隊友們拋在身後。


    和安眯著眼睛看著蹲在沙灘上的女人,小櫻說的很白很漂亮的中國女人。


    夕陽西下,這片白色的沙灘變成了有些妖豔的橙黃色,而那個蹲著的中國女人,仰麵看著他。


    確實很白。


    因為白皙,顯得五官很幹淨。


    她就這樣看著他,無助的紅著眼眶,無措的拽著自己的行李箱和隨身小包。


    “你好,我是和安。”他先禮後兵,“來這個島是要付費的,十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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