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清站到城門外,抬頭看著城門上方懸掛的“龍湖城”,心裏不由得有點忐忑。才十二歲的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從村裏走出來。阿清的名字就叫阿清,是村裏的老人給起的名字,希望不知來曆的他身世清白,就是這麽簡單的意味,很普通,但是阿清真的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名字。聽村裏的老人們說,阿清是在那條清澈見底以至於魚蝦稀少的桃花溪溪邊被發現,當時的他安安靜靜睡著,要不是有細微卻平穩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或許就不會有現在的他了。


    阿清被帶回村裏,漸漸長大,懂事後就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小房子,房設有三間,中間是堂屋,左邊是客居,右邊是自己的臥室。因為沒什麽人來家裏做客,客居也就被他弄成了自己的書房。所謂的書房,其實就一張桌子,和一個凳子。桌子上的書,是私塾老先生贈的,春夏秋冬,沒事有事的時候阿清都會坐在凳子上,讀著老先生贈的聖賢書,是諸子百家之中的儒家名籍。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在有了獨屬於男性的那份力量之後,雖是微薄,倒也盡自己的能力幫村裏的人做事,阿清清楚的明白若不是村裏人的照顧,或許早就已經凍死在寒冬了。至於父母,阿清在看到村裏的孩子們奔跑摔倒之後哭泣找自己的父母,在廟會上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孩子臉上開心的的笑容.....其實也會有難過。阿清有幻想過自己的父母長什麽樣,有時想著想著眼淚就會掉下來,然後用手擦掉繼續想。


    阿清低頭看著脖子上的白玉,這是父母留給自己唯一的東西。奇異紋路的白玉上刻著“平凡”二字,這也是自己為什麽來這裏的真正原因,他有一種感覺,在這裏他能找到自己的父母。


    城門口人流攢動,多是商賈小販,龍湖城是大楚王朝最為發達的城市之一,尤盛商道。王朝內有一言廣為人傳“天下商賈,多出龍湖”。龍湖的商賈遍布王朝各地,豪紳富甲更是王朝地域內最多的。由於賦稅上繳的最多,龍湖城的老百姓都認為自己是王朝興盛的功臣,自然帶有著地域的優越感,比起都城郢都的老百姓都不差分毫。龍湖城王朝無戰事便無夜禁,車水馬龍,直到醜時才開始消停。在城門口當差的甲士,也是樂在其中,畢竟,大楚王朝官員甲士俸祿不少,更別說這其中的油水。深夜值班的甲士過了醜時之後便可喝著小酒吹著牛,談論城裏哪家青樓的姑娘水靈,隻要不誤事,自由度還是挺高的。


    阿清在城門口並沒有被城門士兵過多盤問,衣衫隻能算上幹淨的他在說出自己要去的地方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士兵的不自然。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年紀比起城裏人入學的年紀大了很多吧。沒有想太多,也沒有注意到士兵眼神中的崇敬,阿清道了聲謝便進入城內。


    當阿清走在城道上,才真正意義上知道了什麽叫大城市。官道驛路規劃的井井有然,如此人頭攢動的人流量卻也絲毫不顯擁擠。各式各樣的攤位被安置的分門別類。阿清就像,不,就是農村裏的娃走進城市,有點興奮,又有點不知所措,這種不知所措的原因,其實是來自於內心的自卑。每一個人在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時,都會有迷茫的感覺,路太大,到底該走哪邊?十二歲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尊心,但是阿清的自卑其實是有點害羞,他從不認為自己長大的地方比之這裏有何不如,他隻是看到了城裏孩子的服飾鮮美,以及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女孩子,帶著一絲的吸引力。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阿清就更加害羞了。因為他不知道路,他隻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在這座城裏......


    ......


    ......


    元忡桓如往常一般沒課時便會回到自己家藥鋪,蹲坐在藥鋪門檻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寒冷的冬天過去有一段時日了,可是氣溫卻遲遲才回暖。今日正是個好天氣,未到正午,日光能如此充足。元忡桓感覺自己在日光溫柔地撫摸下都快要睡著了,靠著藥鋪門柱,看著街上來往的豆蔻,想到書上所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元忡桓便視線尋找何處有水......隻是搜尋未果,緩緩閉上眼睛,如沐春風啊。


    書院裏這段時日沒什麽任務,好吧,有任務也與自己沒關係。就目前自己這點可憐道行,以及微弱的靈力,隻能安安靜靜修煉,讀書。雲婷師姐也不樂意帶自己玩……老爹又要自己回店鋪幫忙說是生意忙不過來。唉,這哪裏有生意嘛,誰家沒事有事整個病,自己是獨子,老爹這些借口都是娘親找的,其實就是想念的緊自己。其實這樣也好,曬曬太陽還能長個子呢。元忡桓想著這些細碎的事,右手在袖口裏輕微捏個決,袖子輕微搖動,在旁人看來,也就是微風拂袖。


    元忡桓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少年,有點錯愕。這少年白淨的臉上竟然有絲紅暈...這是害羞?看著少年蹲下身子在自己麵前,仰視自己,不得不說,這少年雖是長相不出眾可是眼睛極為好看。


    元忡桓調整身子輕問道:“有事嗎?需要什麽藥材進鋪子裏詢問掌櫃即可,我家的藥材價格公道良心,不用擔心銀兩不夠,隻需留下家住何方,賒賬也是無妨的。”元忡桓以為這少年是來購置藥材,又看到少年的穿著便知家境不是很好,才會說出賒賬這種話。與人為善一向是元忡桓的做人準則,而且少年蹲下身子的這個動作及那雙眼睛給了自己極大的好感。


    少年臉頰…微紅,眼睛卻是不躲閃直視說道:“這位公子,我不是來買藥材的,我是想問路。”阿清也不知自己的這個公子稱呼對不對,於是更加害羞了。


    “哦?那你是要去哪呢?”


    “平凡書院。”


    “......去求學?”


    “算...是吧,請問公子知道此地嗎?”


    知道?元忡桓本身就是平凡書院的學生。可是元忡桓根本感覺不到對方身上的靈力波動,難道是對方的修為比自己強太多掩藏了?不應該啊,這少年應該比自己年紀小。


    “知道,那我帶你去吧,你初來乍到,給你指路你也不一定找得到地方。”


    “有勞公子了...公子怎知我初來乍到...”


    “哈哈,因為我是本地人呀”元忡桓輕聲笑道,他並不是在炫耀自己的當地人身份,隻是一種調侃。平凡書院在整座龍湖城,整個王朝,甚至整個天下誰人不知。


    龍湖畔,平凡山,世間你我皆平凡。


    阿清更加害羞了,看來是因為自己的穿著跟城裏人不一樣吧。


    元忡桓跟鋪裏老爹說了一聲,老爹念叨著一天到晚就知道瞎逛,不著家,去吧去吧趕緊回來,鋪裏忙的很呢。元忡桓翻了個白眼,招呼著臉紅少年一同向城北走去。


    “你叫什麽名字?”


    “阿清。”


    “阿清?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清?”


    “嗯。”


    “真是奇怪的名字,我叫元忡桓。”元忡桓小聲說著前半句,怕他誤以為是取笑。


    “真是有勞元公子了。”阿清跟在元忡桓身側稍後,不時側頭看,長得真是好看。城裏的公子都是這麽好又好看的人嗎。


    “沒事的,我剛好也有事去書院。平凡書院在龍湖城的正北,所謂坐北朝南,便是如此。龍湖城的龍湖二字取自城北天然湖泊龍湖。之所以叫龍湖是因為......等到了你就知道龍湖有多大了。平凡書院就在湖畔的平凡山上。”元忡桓本來想說一些事,他不確定阿清能不能進入書院,書院相對好進,但後院難進。至於這個後院,跟阿清說了違背院規,於是便跳過了某些話題。


    ......


    龍湖城真的很大,阿清這樣想著。兩人走了將近兩個時辰,不曾停步。元忡桓有問過阿清需不需要休息一下,阿清拒絕了。這點路程對於阿清來說真的不算什麽,冬日大雪,入山砍材,踩在雪上,頂著風雪一個人走如此一般的路程都已經習慣了。阿清能吃苦,這種苦來自於農村,更是來自於生活。


    走馬觀花般的走在城裏,見到了燈紅酒綠,見到了紙醉金迷,見到了煙花巷陌,見到了許多在村裏,鄉下不曾看到過的場景。阿清想,如果以後在這裏生活,就算自己掙了錢,也不會去老爺們做的那種馬車。他會一步步的走,看來往的人群,看他們臉上的神色,真正想看的是,城裏人有沒有阿清村裏人的那種幸福。什麽是幸福,現在的阿清還不知道確切的含義。


    快到三個時辰的時候,兩人從屋舍儼然走到了草木茂盛,已經沒有了確切的道路,沿著人們日積月累留下的路徑,阿清已經可以看見了那片元忡桓說的湖泊,龍湖。不知為什麽,這樣的距離看那片湖,感覺湖有點硬,對,就是硬。因為看上去像一麵銅鏡,碧綠的銅鏡,不起一絲波瀾,或許是自己沒有看到微風拂過起的漣漪吧。


    “咱們不過去了,直接上山,從山上看湖,別有一番姿色。”說著,元忡桓領著阿清從樹林間的羊腸小道走去。一路走著,阿清才發現,如今眼簾下滿山遍野竟然全是桃樹。


    “桃花快開了,等花開時,平凡山的秀麗能讓你醉在這裏。”元忡桓不經意說道,好像能看透阿清的內心所想。


    “我家那裏的桃樹也很多,村裏人用桃花釀酒,若是有機會我可以帶給你兩壇。”阿清說道。走在這裏,阿清感覺回到了村子,村北有一大片桃林,花開時,阿清就常去那,在一株桃樹下看書。聽村裏老人說,那塊地是桃花仙的地盤,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阿清每次去那裏,都會幻想遇到桃花仙人,想問一些問題。又想到桃花仙人憑什麽回答自己,於是學了釀桃花酒,如今家中就有一株桃花樹,樹下就埋了三壇桃花酒。


    “你能喝酒?”元忡桓好奇側頭問道。


    “是能喝一點的。我們那裏人都比較能喝,我比較差勁,經常喝著喝著就睡著了。”其實啊,不是喝著喝著睡著,是哭著哭著便睡著了。


    “到了。”


    二人眼前是直上的青石台階,台階兩側依舊是桃樹。阿清抬頭望去,已經能看見平凡書院四個古樸的大字門匾。台階容三人並排行走,阿清與元忡桓並排而上,台階上並無青苔,阿清一邊走一邊數著台階數。


    “八十一階。”元忡桓不經意說道,才十四歲的他在阿清麵前總是顯得老成,阿清也並無感覺不適應。主要是元忡桓長的好看,那種好看說什麽總是會下意識讓人信服。阿清也是信服的這一類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長相往往是決定他人的第一印象。相由心生此無錯,人的性情往往會影響表情,在潛移默化中表情的重複,就會改變人的相貌。


    數到八十一的時候阿清抬頭,看到了在山下看到的那四字門匾,果然並無特殊。隻是顯得古樸,帶著歲月留下的滄桑,對,很奇怪,這門匾讓阿清覺得,滄桑。仿佛萬事變遷,這四個字卻從未變過,帶著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輝。院門依舊是桃木,深得阿清的心意。


    “我帶你去找門房。”元忡桓帶著阿清走進院門,踏進書院的那一刻,阿清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是一種留在這裏的渴望。阿清跟在元忡桓的身後,走到了一座屋前,屋門閉著,窗戶大開,向裏看去窗前內便是一張桌子,一位須發老人坐在凳子上擺棋譜,一手黑子,一手白子。


    “林爺爺,還在下棋呢,一天到晚下不夠啊”元忡桓終於露出之前在阿清麵前沒有的少年心性,調皮說道。


    “元小子你懂個屁,老夫這棋力待你到老夫這年紀時,照樣能下贏你十個。”須發老人頭也不抬,左手黑子落盤。


    “林爺爺說過,下棋不以輸贏為目的,你現在這話可與當時相悖了。”元忡桓繼續說道,依舊調皮。阿清在他身後看著,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看著棋譜。


    “你小子有事趕緊說,別在老夫這礙眼,擱我這瞎倒騰不如多去婷丫頭那露露臉。你小子。”老人依舊沒抬頭,右手白子落盤。


    元忡桓噌的一下臉就紅了,迅速轉頭看一眼阿清發現他隻是盯著棋盤沒有留意林爺爺的話便轉回去。


    “你......我今有正事,有人要來入學,我把他領過來了。”


    “哦?入學?你小子做事沒毛不知道院裏的規矩?帶著去參加考試,通過了便入學就是。”書院並無統招一說,隻要你想入學,年紀在允許範圍內便可直接來參加考試,通過便可成為平凡書院學生。


    “林爺爺,我懷疑他要進的是後院......”元忡桓回頭看了一眼阿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也不確定。語氣便有點微弱。


    須發老人抬頭,右手執著白子,白眉下的雙目炯炯有神,完全不似須發年紀一般的蒼老。老人看向阿清,看到他在望向自己的棋盤,感覺有點意思。自己這棋,似少年這般年紀,能看的這麽認真,沒有一絲作假也著實不容易。


    “你叫什麽?”老人問道。


    “阿清。”阿清回過神,略微抱歉,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失了禮貌。


    “元小子帶他去參加考試吧,通過了便讓他入學。”老人低下頭右手白子落下。


    元忡桓有些汗顏,看來自己在林爺爺那裏沒....毛的印象又加深了。元忡桓轉身走去,跟阿清說讓他跟著自己,走了幾步發現阿清站在原地沒動。不由得歎了口氣。他挺喜歡阿清的,對他印象極好,他甚至有種阿清是他弟弟的感覺。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或許是一眼就能成為至交,或許也是一眼,一輩子便再無第二眼。


    阿清站在原地,輕聲說道:“老爺爺,我這塊玉,是書院裏的嗎?我來這裏隻是想問問。”阿清從脖子下取下那塊玉握在手裏,白玉上殘留著體溫溫熱,遞在書桌上方,手掌張開。


    老人緩緩抬起頭,看到了那塊白玉後愣在當場,嘴唇顫抖。


    幾步處的元忡桓也是愣在當場,不知所措。他清楚的看見林爺爺麵前桌上的棋子輕微顫動。對於林爺爺這種修為的人靈力控製已經自如如呼吸一般。


    白玉緩緩飄起,老人顫抖著雙手接住白玉,看到白玉上的“平凡”二字更是低下了頭,阿清跟元忡桓都沒看到眼淚從老人眼眶流出又瞬間蒸發。


    阿清也是愣在當場,他看到白玉飄起的時候就愣住了。這...這是什麽。


    老人低聲呢喃道:“君子無故,玉不離身。君子無故,玉不離身啊...”


    老人抬頭,眼珠帶有血絲。“你叫什麽?”


    “阿清,清泉石上流的清”。阿清下意識回答道。


    老人緩緩說道:“好!元忡桓你帶阿清到院門等我。阿清,你這玉借我一用,我去去就回。”話音說完老人便消失不見。棋盤上的棋子不複顫動。


    元忡桓走到阿清身邊,輕聲說道:“走吧,咱們去院門口。去看桃樹。”


    阿清跟著元忡桓回到院門,再一次抬頭看到平凡書院四個大字,有點不知所措。看到眼前台階與台階兩側的漫山桃樹,更是不知所措。


    十二年的今天,阿清被村裏人帶回村子,所以每年的這個日子,便是阿清的生日。生日這天都會許願,阿清出村前就已經許下願望了。那就是找到爹娘......


    元忡桓在阿清身後,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身形單薄少年,又看向漫山的桃樹。想到那件在書院裏後院裏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輕聲說道:


    “阿清啊,你可知道,這漫山桃樹,可都是為你種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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