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下的鄴城炎熱非常,無論是城外還是城中,百姓皆著短衣,頭戴草帽,汗如雨下。來來往往的行人麵色沉重,街道上並無喧鬧的叫賣聲,酒樓客棧,生意十分冷清,門口的招牌旗幟,有氣無力的隨風而動。


    一身灰衣麻布的阿清與仙兒走在陽光暴曬的街道上。仙兒今日穿白色長裙,白紗質地柔軟,繡有絲絲縷縷的淺色圖案,粉紅頭發被草帽蓋住,露出的末端十分顯眼。阿清走在仙兒身邊,在他人看來,就是富家千金小姐,身邊跟著個窮家丁。


    二人在城中一路閑逛,仙兒瞪大著那雙桃紅色瞳孔的眼眸靈氣活潑,左顧右盼,不時去城中小鋪攤位,這瞧瞧,那摸摸。此時留在城中的人家,大部分都是祖輩在此,見這姑娘如此活潑可愛,定不是本地人氏。


    仙兒買了兩個麵具,圖案畫像猙獰,各種顏色的搭配與那牛角相襯,倒也有恐怖的感覺。這種物件,往往隻有廟會時城中孩童之間會買來互相嚇唬,當然民間所傳亦有驅散市井小鬼之用。


    拗不過仙兒,阿清戴上主色調藍色的麵具,仙兒則戴上相對較為“眉清目秀”的白色麵具,仙兒一路蹦蹦跳跳,阿清看得十分無奈。一直在用靈力搜尋同類的阿清毫無收獲,可能是因為自己修為太弱了,阿清這樣想道。至於師父周通的身影,阿清都已經放棄了尋找。


    二人一路遊逛,向來往行人打聽縣令府邸所在位置,指路行人表情神色各異,有惋惜,有心痛,有無奈,甚至還有憤懣。


    阿清兩人順著路人所指,來到一處府邸。府邸大門並沒有過多的裝飾,沒有龍湖城城主府邸門口的石獅,這兒隻是擺放兩株常青樹。府邸朱紅大門緊閉,側門亦是關閉,阿清猶豫不決。


    仙兒看了阿清一眼,率先走上台階,抓住獅形鋪手門把,扣擊大門,頓時傳來“咚咚”之聲,街道上來往的行人看仙兒的動作皆是訝異,縣令府邸大門已經半旬未開了,這些時日也沒有外人拜訪。


    府邸內傳來腳步聲,側門打開探出一頭戴帽的腦袋,下人見扣門的是一看起來約莫十幾歲的女孩子,搖搖頭正準備合上,興許是哪家的小女調皮了。多虧是席縣令脾氣好,用百姓的話來說是個好官,並沒有如何高高在上的架子,自任鄴城縣令,從未欺壓百姓。隻是……想到這裏,此人歎了口氣,正要把門合上,見一白皙小手伸入擋住合門動作,這年紀看起來約莫而立之年的下人怕夾著人手,隻得打開。


    仙兒草帽下的麵容讓下人愣了一下,可愛動人,隻是這雙瞳的色彩著實有些奇怪。


    仙兒小心翼翼問道:“小哥,我們有事,能進去見一下縣令嗎?”


    阿清此時走到仙兒身後,清秀的麵龐雙眼明亮有神。


    這縣令府中下人倒也是修養不錯,語氣平和說道:“這位姑娘,縣令身體抱恙,著實不能見客。”


    阿清走上前來拱手說道:“抱歉這位小哥,家妹不懂事唐突了,還望見諒,隻是我們卻是有事要見縣令大人。”


    下人臉色溫和,心中卻好奇:這兩小孩年紀不大能有什麽事?但仍是開口拒絕:“縣令大人真不見客,你們還是離去吧。”


    仙兒笑嘻嘻說道:“小哥麻煩通報一聲,就說有兩人自稱學生,要見大人,若是大人聽後還是不願意相見,我們這就離去。”


    阿清一直在對仙兒使眼色,仙兒回應一個放心的眼神。若是按阿清這般行事,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縣令大人的,平民與官之間,有著一道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鴻溝。仙兒隻能自己說明身份,作為大楚官員,對書院靈修一事肯定知曉一二。仙兒這般以“學生”自稱,縣令定會明白。


    下人半信半疑,側門虛掩,讓兩人等著他這就去通報。


    待下人通報離去,阿清問道:“這樣的話咱們不就說明了是平凡書院學生的身份?”


    仙兒答到:“對啊,我就是要告訴縣令,我們來了,能幫他解決問題。”


    阿清錯愕。


    仙兒繼續說道:“阿清,祖奶奶不是跟我們說過嗎?書院學生不能以靈修身份自傲,當以人族百姓為先,不得擾亂民生。但是我們來這就是要解決漳河的問題,若你不表明身份,憑我們這般年紀,縣令憑什麽見我們?我們不見到縣令,又怎麽知道詳細情況?你太過於在意自己靈修的身份了。”


    阿清陷入了沉思,自打兩人知道鄴城異相的時候,阿清的心境就不平穩。一來因為自己如今是靈修,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會給百姓帶來影響。二來阿清對此事十分上心,過度的認真投入讓他現在不知所措。


    仙兒的意思就是:我們是靈修,此地的問題我們能解決,水來我擋,兵來我掩。何必太過在意書院學生靈修的身份?百姓隻是很少見到靈修,又不是不知道靈修的存在。我們隻是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將影響最小化就行了。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下人去而複返,是跑著回來的。下人大口喘著氣,方才臥榻之上的縣令在聽自己通報外麵有兩個年輕的少年少女自稱“學生”有要事請求一見後連忙起身,甚至麵帶喜色,是這些日子不曾有過的表情。


    下人氣喘籲籲,側門打開,讓阿清兩人進來,在前領路帶去縣令大人接待客人的屋子。


    一路走進府邸,三條小徑,階柳庭花。園林,亭台,水池,假山,應有盡有,風景優美。院內的格局與布置,都透露著主人有著書生方麵的品味,清心,淡雅。


    下人一路無言,隻是低頭帶著阿清兩人前往縣令所在房屋。仙兒左顧右盼,欣賞著官門大院裏的景色。


    三人在一屋門大開的台階下停下腳步,阿清已經看到一麵相儒雅的男子臉色虛弱,身邊一尋常人家打扮的婦人攙扶。男子在堂屋徘徊,似有些焦急。


    下人告辭離去,阿清與仙兒走上台階。儒雅虛弱的男子見到二人神色一喜,卻見如此年輕之貌不由得有些失落。


    阿清與仙兒在門口恭恭敬敬行李道:“平凡書院學生,沐清,沐仙兒,見過縣令席大人。”


    這麵相儒雅,卻蒼白虛弱臉色的男子正是鄴城新任縣令,席蒙保。


    席蒙保連忙攙扶二人起身說道:“二位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啊。本官當不得這一禮。”


    阿清與仙兒禮節仍足:“謝過縣令大人。”


    席蒙保暗自點頭:書院的學生就是不一樣,不驕不躁,氣質風度皆為上等。這兩位難道也是那傳說中的神仙,靈修?這年紀也太小了。


    幾人落座,席蒙保並未坐高堂,三人一左一右兩側,阿清與仙兒在右側,席夫人沏茶之後靜靜站在自家夫君身前。


    席蒙保開口說道:“是平凡書院夫子大人們讓二位前來?”


    阿清開口道:“不是,我與仙兒隨師父遊曆至此,得知鄴城變故。便前來拜訪。”


    席蒙保歎了口氣:“本官無能啊,漳河減流至此番狀況,本官無論如何疏通河道,還是沒有作用。”


    阿清問道:“那“河伯娶親”用十八歲女子做貢品便能起到作用?”


    死寂一般的堂屋,可聞幾人的呼吸聲。


    仙兒瞪大眼睛,看著這位上任以來雖沒做成大事解除漳河之難,但也沒收刮民脂民膏而受好評的縣令。


    對於老百姓而言,不欺壓百姓的官,便是好官了。況且席縣令為了漳河水流銳減之事,親自上陣,開渠引水,給工人們的工錢也不曾少過。為民做事,卻掏自己的俸祿。


    所以方才阿清兩人問路之時,百姓們的表情不一。而“憤懣”由來,便是因為“河伯娶親”一事。


    自稱“河伯廟祝”的老嫗名廷老,前兩任縣令皆是從了她的意見,以十八芳華的女子作貢品“嫁予河伯”,漳河水流才未到當下這般微弱。而席蒙保就任鄴城,果斷拒絕了廟祝的建議,但是鄴城也應承了廷老被拒之後的讖語,眼下漳河就要幹涸了。


    左右兩難的席蒙保無奈之下接受了廟祝的建議,明日便要在城中選一十八女子做那貢品。


    試問誰家願意自家閨女做那必死的貢品,這就必須借助官兵甲士的力量,強行“選”人。


    為官之道為不欺百姓,兩袖清風的席蒙保也是在這種左右為難的情況下心病纏身,終是陰鬱成疾。


    席蒙保臉色慘白,不停咳嗽,阿清的這句話直接戳他心口。緩了一會席蒙保推開夫人的手,痛心疾首道:


    “本官也不想做這等禍害之事,隻是本官有什麽辦法?明知是有妖孽作怪,可本官如何與之鬥?”


    席夫人見自家夫君如此痛苦神色,眼淚已經溢出眼眶,泣不成聲。


    席蒙保顫抖道:“明日選女貢予河伯,本官從來沒想過抓捕城中百姓之女……”


    席夫人泣聲道:“那也不能讓咱倆閨女羊入虎穴啊……”


    “住口!”席蒙保猛拍桌子,不停的咳嗽。“縣令之女與百姓之女不一樣都是大楚王朝的子民!都是人!有什麽不能!”聲音中亦有哽咽之色,席蒙保蒼白的麵龐上雙目通紅。


    仙兒與阿清兩人看著這一幕啞口無言,阿清麵色慚愧,低下了頭,心中掀起巨大波瀾。


    仙兒站起身向前走出幾步,問道:“那廟祝廷老呢?”


    席夫人淚流不止,拍著席蒙保後背,席蒙保大口喘氣道:“那廟祝前些日子曾來過府上問“嫁女”之事可有準備妥當,本官借身體不適推脫掉了。想來今日那廷老肯定會再來,明日便是“河伯娶親”的日子。”


    “那廷老要是來了你就說已有人選。”仙兒說道。


    席夫人無聲淚更甚,席蒙保則相對鎮靜,眼神透露著堅毅。閨女啊,爹對不起你……若是下輩子,千萬別投胎在爹這種愧為人父無情無義的家裏了……


    “不過不是席姑娘。”仙兒繼續說道:“我去“嫁給河伯”。”


    阿清抬起頭看向仙兒,草帽拿下的粉紅秀發披在後背。


    席蒙保目瞪口呆,席夫人也是停止了哭泣,都被仙兒這番話語震住了。


    仙兒見狀,一笑傾城:“沒事的,我就是要看看,這“河伯娶親”是怎麽個娶法。”


    阿清在後說道:“仙兒,你別鬧。”


    仙兒回過身,美眸右眼一眨:“敢娶本姑娘,他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靈力布滿仙兒全身,周身綻放出粉色光華,仙兒的木屬性靈力,因桃花靈的靈族特殊體質,呈現淡粉色彩。


    這時的阿清才想起來,仙兒可是玄階二品的修為,比起自己凡階一品,高出了幾個檔次。


    “放心的,不會有事!我厲害著呢!”仙兒調皮說道。


    阿清站起身,走到仙兒身側,伸手揉亂仙兒滿頭粉紅秀發。書院裏的阿清是最小的小師弟,幾乎所有人都喜歡摸阿清腦袋。阿清也喜歡摸仙兒腦袋,仙兒嘟起嘴,無聲抗議。


    “就讓仙兒去做這新娘吧。放心,仙兒厲害著呢。”阿清淡淡說道。


    “可是……可是仙兒姑娘滿十八了嗎?”席蒙保呆呆說道。


    仙兒嘻嘻一笑:“當然沒有!可你不會說我就十八了嗎!隻是長的顯小了些!笨啊!放心她看不出來的!”


    靈族的年紀,從遠古時期就一直是個迷,應運而生,天地造化,不知何起。若是從誕生靈智算起,仙兒確實比阿清年幼,可若是從孕育之時算起,仙兒的年紀可大有看頭了。信桃村存在了多久,那株桃樹就存在了多久。


    席夫人連忙跪下,泣不成聲道:“感謝仙兒姑娘救小女一命,大恩無以為報啊!”


    對於書院學生靈修的身份,身為縣令夫人的她當然知曉,眼前的這兩個看似年輕的少年少女,可是有著如神仙一般的力量。


    仙兒將席夫人攙扶起身說道:“不礙事的,這也是仙兒應該做的。”


    阿清看著仙兒,眼睛明亮異常,仙兒轉身看到阿清的眼神,睜大眼睛對視過去。


    阿清轉過視線與席蒙保說道:“縣令大人,我們在漳河河底,發現了一物,那物便是漳河減流的真正根源。”


    席蒙保訝異非常,連忙問道:“是何妖物竟能引一河減流?”


    阿清將昨夜與仙兒夜探漳河,一路所見所察仔細道出,還描繪出那吸水蟾蜍吸水恐怖之處,自己與仙兒無法移動分毫,所以得借仙兒“嫁予河伯”找出那幕後的真正黑手,不然漳河減流的問題無法解決。


    席縣令呆坐當場,喃喃自語:“怪不得,怪不得本官如何疏通河道都沒有作用,原來這河水是被蟾蜍所吸!實在是匪夷所思,實在是匪夷所思啊!這等妖物!可恨至極!”


    ……


    與此同時,阿清與仙兒昨夜發現那河底吸水蟾蜍河岸,一邋遢灰步衣著的男子蓬頭垢麵,此人身後背著一把毫無花哨的鐵劍,一手握著一隻黃葫蘆正往嘴裏灌酒。


    劍眉之下的雙目渾濁卻有著刺眼光輝,阿清師父,平凡書院院長大人又灌入喉中一口“雙頭黃”,喃喃說道:


    “好酒!”


    “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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