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薑縮在蓬鬆的被子裏,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讓人舒服的想要輕聲歎息,卻又害怕驚醒了美夢。


    她記得,夢裏還有一雙手愛憐的輕撫她,很溫暖,就像母親的那種溫暖。


    夢裏的一切都讓人留戀,但是阿薑對自己說:該醒了。


    她沒有忘記,綠瑩背叛了她們十年的感情,毅然用她送的小劍殺她。她負傷跌下懸崖,最後卻落到了河裏。


    隆冬的河水真冷!她的四肢幾乎立刻就失去了知覺,血液也好像快要停滯、不能流動了,可是偏偏又覺得痛!粉身碎骨的那種痛!無數的小針紮她似的痛!


    要死了吧,她想,或者讓她暈過去也好,就讓河水無知無覺地漫過她的口鼻,讓她永遠安睡在河底……


    可是沒有。阿薑記得,在她絕望地想要主動沉入水底、結束這一切的時候,有人發現了她。


    這人不是壞人——至少現在還不是。


    因為他救了她,還給了她一張幹淨柔軟的床,一條蓬鬆溫暖的被子。


    舌尖在口腔裏一轉,阿薑補充道:還有藥。


    但是她要走了。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


    阿薑的身上沒什麽力氣,右邊的肩膀也隱隱作痛,不過她還是慢慢穿好了放在床邊的那套衣服。那不是她的衣服,但是很厚實,也勉強算合身。隻是包裹還在綠瑩那裏,她恐怕不能付給對方衣服和藥的錢了,更不要說報答救命之恩……


    “你醒了?”


    阿薑應聲回頭,發現房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麵相看起來溫和敦厚,一雙眼卻黑洞洞的,看著她的眼神冷的像那條河裏的冰水。


    “是你救了我?”阿薑不躲避,直直迎上了男人的目光。


    江樵不說話,兩人間就形成了無聲的對峙,誰也不肯先開口。


    “二子,是不是那姑娘醒了?”青年身後有個老婦人探頭看進來,阿薑發現那人的眼神立刻就柔和了下來,快的讓人反應不及。


    “醒了醒了。”江樵側過身子放他娘進屋,然後轉頭就大步出了門。


    “二叔,去哪?”狗子嘴裏還叼著一片菜葉子,含含糊糊剛把話說出來,江樵已經不見人影了。


    此時房中,阿薑看著江老太,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江老太已經率先走了過來,然後拉著她就往外走,邊走邊念叨:“知道你要醒了,阿婆特意煮了骨頭湯,你身上有傷,就該好好補補!”


    “您……是您救了我麽,我……”阿薑甚至來不及說一句完整的話,就被江老太以溫柔但不容反抗的力度按坐在桌邊,然後莫名奇妙就捧了一碗漂著零星綠花的大骨湯。


    湯色乳白濃稠,還冒著熱氣,隻片刻就讓阿薑的鼻腔裏充盈了香氣。


    阿薑覺得餓了,特別是一抬頭對上江老太殷切目光的時候,更餓了。


    “謝謝。”她小小抿一口,熱湯順著喉嚨滑下,胃裏立刻就升起了暖意,連緊繃的神經都舒緩了下來。


    “好喝就多喝,還有很多呢!”江老太看著阿薑舒展的秀眉,莫名就覺得心裏一甜。


    或許是她先入為主把阿薑當成了二兒媳婦,也或許是阿薑天生就討人喜歡,江老太總覺得這個小姑娘特別合她的心意,看她笑一笑自己都會跟著開心似的。


    狗子看到江老太稀罕阿薑的眼神,湊過去在阿薑的碗裏偷偷看了一眼,然後再看了一眼,接著又看了一眼……


    阿薑很喜歡這個白白嫩嫩的小孩子,捕捉到他可愛的小動作,就對他輕輕一笑,把江老太給她盛好的第二碗輕輕推到了狗子麵前,看他瞪大眼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補身體。”狗子說不了太長的句子,反而學會了抓重點,他戀戀不舍但還是堅決地把碗又推了回去。


    阿薑是真的愣住了。她不需要仔細看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寬裕的家庭,至少是很少才會喝一次骨頭湯的。大人可以熱心地用這樣的湯來招待別人,小孩子也可以忍住麽?


    他們為什麽對她這麽好?


    阿薑想不明白,有些無措地看著狗子純淨的眸子,希望他能說一點什麽。但狗子注定要讓她失望了,他隻有三歲半,而且比一般的孩子遲鈍,連話都說不流利。


    兩個人隻能瞪著同樣幹淨純稚的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江木!你給老娘出來!”


    門外驚雷似的突然爆出一聲大吼,打斷了阿薑和狗子的對視。狗子受驚般撲到江老太懷裏,瑟瑟發抖仿佛想起了什麽可怕的回憶。


    “這……”江老太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抱著狗子,有些為難。別人上門來,總不能不見,可是來者不善,狗子還小,萬一再被嚇著……


    阿薑看出江老太的猶豫,就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吧。”


    她實在沒有別的可以報答的。


    朱娘子確實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和江老太一早就有過節。她丈夫死的早,留下她們娘兒倆孤苦無依,受盡白眼,偏偏江老太隔三差五送點東西給她們,還開口閉口都是老江和她丈夫的情分。什麽情分!朱娘子知道,她就是來她麵前炫耀顯擺自己日子過得比她好!可是她沒辦法,女兒還小,她沒本事掙錢養家,隻能打掉牙和血吞,接受那些小恩小惠,放任江老太滿村博美名。


    眼看著女兒長大了,出落的花兒一樣,江老太居然還想把她女兒配給江木那個傻子!差點沒把她惡心死!


    幸好她想了法子,讓女兒得了陳員外公子的青眼,眼看著兩家婚事就要說定了,正好陳夫人的妹妹帶著家裏的小孩子到天母廟還願,晚了時辰要在她們家歇一宿。她一路小心伺候,眼看就成功拉攏人家了,誰知道那位小公子居然叫江傻子嚇哭了!


    有貴客在,她不好發火,小心賠了不是,又添油加醋訴了一堆委屈,好歹安撫下了那位夫人,自己卻憋了一肚子火。這不,天一亮,貴客也走了,立刻就上老江家算賬了!


    老江和江山都死了,江老太是個病秧子,江木就一傻子,連那個小娃娃都比別人家呆,她倒要看看她們還怎麽在她眼前蹦噠顯擺!


    朱娘子摩拳擦掌就等著奚落江老太一雪前恥呢,結果裏麵簾子一掀,竟出來一個耀人眼目的姑娘。


    那姑娘身段玲瓏窈窕,一張臉欺霜賽雪似的白,眉兒眼兒都好像比凡人好看幾分,慢慢朝她走過來的時候,朱娘子滿腦子隻剩下一個詞:有鳳來儀。


    她女兒翠翠是清河村這一代最漂亮水靈的小姑娘,連陳公子那樣見過大世麵的人都說是天仙下凡,可是朱娘子驀然發現,她引以為傲的女兒,可能連這個小姑娘的一半都比不上。


    朱娘子沒有讀過書,她說不清兩個小姑娘之間到底差了什麽,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這個女孩子升起敵意。


    “你是誰!我找江木!”不等女孩子說話,朱娘子插著腰就先聲奪人了。


    清河村的鄉親們都知道老江家敗在了名字上,加上江老太人緣好,所以哪怕改口很不習慣,他們還是願意叫“江樵”而不是“江木”。但是朱娘子除外。


    她巴不得江樵也死了,讓江老太跟她一樣嚐嚐孤苦無依的滋味。


    從朱娘子的言行,阿薑知道這個人和救她的這戶人家關係非常不好,也就不顧忌什麽情麵,冷著臉端出萬人之上的氣勢,三分輕蔑三分閑適地問道:“你有什麽要說?”


    她的身上還穿著狗子娘親從前的衣服,並不怎麽合身,甚至連頭發都還是男子的樣式,可她就那樣站在院子裏,隔著柵欄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就讓朱娘子腿肚子一軟。


    這是深藏在骨子裏的奴性正叫囂著臣服。


    但陳娘子是個非常有戰鬥意識的人,同時她還有著非常豐富的戰鬥經驗,這些東西幫助她克服了那莫名的膽怯,繼續張牙舞爪:“小姑娘,我看你年紀小小沒見過世麵,怕是看到個男人就跟著走,連爹娘都不要了!你不要看著江木高高大大長的俊,就鬼迷心竅了,到時候賠了身子,可就找不到第二家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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