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稍有常識的人, 都不會貿然進入使用中的真空列車管, 更不會在裏麵久留。所有人都知道, 假如留在全封閉的使用中的真空管中, 下場隻有一個。


    真空列車管,顧名思義管道內通常保持真空狀態,這是真空列車高速運行的基礎,並不奇怪。當然, 任何人都沒興趣逛街時隨身攜帶一套太空服, 是以在臨近站台的真空列車管首尾兩端都設計有隔離閘,在列車入站期間放下隔離閘並在該段注入空氣, 在列車駛離時重新進行真空處理。


    顏槿不用抬頭也知道, 真空管的上方已經彈出一連串細管, 隻要監測到現今唯一與外界連通的出入口被封閉,隱藏在細管後方的龐大係統就會盡忠職守地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


    細管下方的兩人第一時間就否決了沿軌道逃跑的選項,兩人踉蹌後退一步, 呆立原地, 瞪著那道唯一的出口, 額頭汗出如漿。


    真空列車管的密閉重要性與權作收費為目的的站台大門天差地遠, 儲蓄管中的合金絲和液態玻璃的供應可謂源源不絕, 宛如一隻過分勤勞的蜘蛛, 早在警鈴大作的同時,就孜孜不倦地重新噴吐編織新的捕獵工具。


    最快的一個吞噬者,還在七步開外。


    合金網在不遭受破壞的情況下形成的速度實際上相當快,吞噬者移動七步的時間, 已經足以讓一張不大的合金網完美誕生,再導入液態玻璃,凝結成一張刀槍不破的玻璃門。


    然而,隨著那扇大約可稱為“救世主”的半成品玻璃門由細微漸至完整,顏槿隻覺得嘴裏發苦。


    昏迷、窒息、腫脹、乃至體液沸騰而亡與活生生被撕成碎塊吞吃入腹,這兩個下場顏槿一個都不想選。


    她還想再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一麵,還想重新回到柔弱的母親身邊,還想等著堅強的父親安全歸來,協力衝出重圍,還想保護著想保護的人,好好活著。


    如果……沒有頭腦發熱,見到破口就不管不顧衝進來就好了。


    如果能夠沿著管道外跑,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如果她可以更冷靜一點……


    但是,事情沒有如果。


    她不想死!


    “要不要……出去?”


    汗水沿唇角滲到舌尖,是酸澀的鹹。陳昊提出建議,卻露出苦笑。


    他又何嚐不知道現在麵向迎麵追來的吞噬者衝出去無異於羔羊自投羅網,但是事到如今似乎無論怎麽做,他們都不可能再從那個注定的結局逃離。


    “不。”顏槿牙縫裏擠出急促的字眼,她努力從因焦急而糊成漿糊的腦中濾出理智,把本能浮起的埋怨與恐懼摒除在思維之外。


    他們至少目前還活著,活著就還有希望,不是嗎?


    吞噬者的行動能力似乎與其之前體力息息相關,窮追不舍在首位的正是顏槿的目標人物。


    後備軍的服裝與國民護衛隊的製服不同,更多考慮的是實用與保護性,自然沒有那身海藍的筆挺軍裝拉風惹眼。從頭頂罩到腳底的軟甲把整個人裹得密不透風,好似一個從遠古金字塔中爬出的死不瞑目的木乃伊。


    木乃伊以近似人類急步的速度行動,之後離它最近的一個普通吞噬者也有兩米左右的距離。就是這丁點距離,能跟隨上的也不過四五個而已,再向後三四米外,才是層疊的吞噬者群。吞噬者的隊伍在行動中無意中組成一個鬆鬆垮垮的尖錐,以木乃伊為首,帶著饑渴與垂涎,氣勢洶洶地直指窮途末路的兩名獵物。


    “陳昊,不能讓門封閉。”顏槿陡然一改先前的茫然,語氣降至冰點,指尖指向尾隨木乃伊左右的吞噬者,“拉開它們的距離,無論任何方式!”


    陳昊疑惑不過一瞬,立即明了:“你的意思是?”


    顏槿:“繼續按我們的計劃,開始!”


    不錯,一切都與先前的計劃無異,除了後方再無退路。


    陳昊不愧是被選入菲諾城弓箭競技小組賽中的首席弓手,拉弓射箭幾乎成為他身體的本能。隨著顏槿的一句開始,扣在弦上的箭已破空而出,穿過即將完工的合金絲網,帶著一身細碎的合金絲,決絕前行。


    再決絕,箭支在經受合金絲網一攔後,依舊半途力竭,沒有造成吞噬者的任何損傷,無依無靠地掉落在地。


    隻是那張即將合攏的合金絲網,不可避免地又破開一個窟窿。


    這一次,合金絲網的對手,從吞噬者變為一支緊接一支的箭矢。


    及至第八支箭,無需陳昊再出手,合金絲網暗灰色的身影合身闖入,劃拉,撕扯攪成一團看不出原形的絮狀物。


    因為被包裹在軟甲中而顯得沉悶的吼聲聲聲相連,表露出這位以保護普通民眾為己任的“後備軍人”,在接近食物時是如何的亢奮難當。


    顏槿早已站好選定位置,雙拳微抬,擺出格鬥技起手式。


    “陳昊,交給你了!”


    弓弦再張,一支新的箭矢扣在陳昊指尖,他簡單地應出單音:“嗯。”


    生死隻在一瞬,他沒有功夫分神。


    顏槿趁著木乃伊被合金絲網一阻的勢頭,兩手分拽兩腕,一腳踢鬆對方下盤,硬將高她兩頭有餘的吞噬者拖入真空列車管中。


    她並不太擔心吞噬者的指甲或牙齒弄傷自己,在之前的觀察中顏槿就注意到後備軍的這套軍服防護部位之完整,堪稱空前絕後,就連口鼻部位也覆蓋嚴實。唯一挖空的隻有兩個眼洞,露出一雙暗紅充血毫無理智的眼球。


    毋庸置疑的木乃伊的手指也在軟甲保護之列,異化的指甲再堅硬,也僅限於抓撓與摩擦,卻還不能在狹窄的空間裏突破金屬的桎梏。全身覆蓋軟甲的木乃伊更像一隻被拔去所有利爪的猛獸,隻能依靠單純的蠻力捕獵獵物。


    對於格鬥,顏槿駕輕就熟。她的眼神冰冷,神情專注,永遠能在對方動作的前一秒,把力道卸在傷害自己的範圍之外。當然她不可能與對方硬碰硬,徒手的力量也不能造成軟甲下的吞噬者半點損傷。但是顏槿的目的並不是撂倒對方,而是對方的雙臂——那對經由環扣鎖在手肘下方的激光武器匣。


    為便於更換,環扣鎖的設計很簡單,三枚卡扣,隻需摳開環扣自動鬆脫。然而這隻是對於靜止時而言,當麵對一個手舞足蹈力大無窮的對手時,細小的卡扣化為夜空中的螢蟲,一閃即逝,根本等不到顏槿使勁,就滑出她的掌控。


    “顏槿,快點!”


    陳昊的聲音都變了調,顏槿百忙中抽空向他的方向瞥,心裏頓時涼了大半截。


    陳昊背後的箭盒中隻剩下寥寥數支,真空管外的原本搶先的零散吞噬者被陳昊的箭阻礙,已與後方的大部隊匯合,擁擠著與窄小的入口僅有一步之遙。


    這種距離,除非陳昊帶有等離子武器,原始的箭支即便萬箭齊發,對這種擠壓在一起的重量也起不到延阻的作用。


    過短的距離,尚未凝固的合金玻璃門肯定阻止不了吞噬者群的進入。顏槿發了狠,把學過的格鬥技拋到九霄雲外,化身一張狗皮膏藥,放棄一切抗拒,主動撲入木乃伊懷中,緊抓對方左臂不放。


    木乃伊當然不會把食物拒之門外,顏槿投其所好,它立即配合地低頭向食物的肩部啃咬,空餘的右手也本能鉗住食物柔韌而纖細的腰部。


    顏槿心中一陣惡寒,後備軍服能抗衡異變的肢體畢竟隻是理論,她從沒實際見過後備軍服,之前短兵相接也盡量避免接觸吞噬者的手臂與頭部,這樣主動送上門實在情非得已。但是不等顏槿的雞皮疙瘩爬滿全身,她馬上認識到另一個更危險的現實——


    吞噬者不懂得對食物憐香惜玉,更不會控製手上勁道。顏槿能感到異變的指甲雖然最終沒能破開軟甲傷害自己,但後腰上的按壓卻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劇痛與窒息感從腹腔傳來,內髒的空間隨著外力的增加而收縮。顏槿像條被拋上河岸的魚,在所餘無幾的時間中垂死掙紮。指甲在撥弄卡扣的過程中折斷,細細的血線沿著手指滴落,她宛如未絕,開始發花的眼中隻餘下那三枚卡扣。


    恍惚中,一串迥異於暗灰的紅光映入顏槿瞳孔,緊附在軟甲上的黑色匣子自動浮起,彈射離臂。


    陳昊在見到吞噬者群勢不可擋時,已經識時務地放棄阻擊。他向顏槿跑來,恰到好處地接住掉落的武器匣。來不及研究細節,陳昊先撲到即將窒息的顏槿身邊,幫她拉扯木乃伊的手臂。


    人體潛力巨大,一旦失去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爆發出的力量簡直令人瞠目結舌,合陳昊和顏槿兩人竟然也無法撼動對方的一條手臂。不遠處的破口處,開始有吞噬者撲入小半個身軀。半封閉的入口狹窄,吞噬者數量眾多,一時間反而卡在入口,沒能成功進入,但破門而入不過是遲早的事。


    “走!”顏槿從齒縫中吐出模糊的字眼,嘶聲道,“激光……劃開……走!”


    陳昊滿額大汗,一聲不吭,對顏槿的話聽而不聞,手底下卻逐漸失了分寸。


    掰扯的部位從手腕移到手臂,再向上至肩膀。陳昊渾渾噩噩,胳膊不知道什麽時候攬住比他高出一頭的男人的脖頸,向下拉拽——


    弓手雙臂的力量不是一朝一夕練就,近在咫尺人類骨骼斷裂的聲音在眾多吞噬者的咆哮中依舊清晰可聞。陳昊身軀一僵,這才認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他踉蹌鬆手,瞪著自己的手,有一瞬的失神。


    後腰的壓迫突然減弱,久違的空氣竄入顏槿的口鼻。她忍不住俯身大咳,一邊使勁掙脫抱住自己的吞噬者的手臂。這一次的手臂不再巍然不動,幾下拉扯就鬆脫開,龐大的身軀隨著顏槿的一推,怦然倒地,把顏槿和陳昊的心在波濤洶湧中又掀起一波驚濤駭浪。


    “他……怎麽……?”顏槿剛才被勒得頭暈眼花,根本搞不清背後發生了什麽事。她抬頭想問陳昊,又立馬醒悟現在根本不是追究前因後果的時機。


    陳昊的目光一派茫然,顏槿“嘖”了一聲,搶上一步把他套在腕上的匣子奪過來。


    黑色的匣子造型簡單而奇葩,仿佛一個又矮又胖偏偏再被扯斷一條腿的麵人。“麵人”的兩條異乎尋常的長手被設計成環扣鎖,身體正麵印有刻度線與後備軍軍徽,腿間開出一個細如米粒的小孔,完整的細腿上有三個凸起,在整片的黑中漆為正黃。


    要不是情況緊急,顏槿當真想好好唾棄一頓聯邦後備軍武器設計者的審美。


    現代武器的操作設計極其簡單,顏槿將小孔朝前,隨意按下中段凸起,一簇淡綠光芒從沉寂的小孔中激射而出,顏槿正前方的列車管壁瞬息被灼開一個小指粗細的破洞。


    列車管壁任何受損部位都能自我修複,但修複永遠比不上破壞,隨著光線移動,一塊能容人匍匐爬行的口子迅速在管壁下方形成。


    顏槿連推帶踹,把兀自怔忪的陳昊塞出破口,她臨要爬出,心念微動,又在陳昊的驚愕目光中把再無聲息的後備軍人拖在身後。


    幾乎在同一時刻,對側的列車管壁再也無法承受上百人無休止的推壓,以小小的入口為中心,周邊龜裂的紋路仿佛一株沐浴春雨的幼苗,快速延伸出無數枝丫,在顏槿和陳昊驚恐的目光中,轟然崩塌。


    兩人霎時驚得手腳似乎都不屬於自己,維持著剛爬出列車管的姿勢,呆若木雞地看著數米外的吞噬者群瘋狂衝入列車管中,紛紛撲撞在這一側的管壁上。


    吞噬者再一次證明失去控製的人體恐怖的力量,也同時證明了此長彼消智力的嚴重退化。後備隊員的身體豎向卡在顏槿她們融出的破洞中,身著軟甲的身軀偉岸壯實,脖頸以下部位牢牢堵在破口上,成為一個再適合不過的塞子。吞噬者們甚至不懂拉扯障礙物,拚命向一臂外的食物接近,反而用屍體將破口越堵越緊。


    人牆前移,重心轉移至顏槿麵前這一側列車壁,後方的破口再無阻礙,開始修複。


    顏槿與陳昊不敢妄動,列車道裏的吞噬者太多,後方破口巨大,他們的任意一個動作都可能會引起吞噬者的移動,導致液態玻璃的修複付諸東流。


    兩人猶如兩隻遭遇大敵的負鼠,竭盡全力地裝死,期望能夠逃過一劫。


    內勾的獠牙不斷彈出又收回口腔,不受控製的涎水塗在玻璃上,再被各式各樣緊貼玻璃的麵孔抹開。它們不知何為惡心,不知何為道義,不懂後退,不懂策略,沒有思想,隻受本能的食欲支配,可以吞食曾經同為人類的生者,可以踩踏在現今同類的身軀上,漠不關心。


    顏槿腦中莫名想起四個字:行屍走肉。


    不外如是。


    時間在嘶吼與僵持中流逝,而列車壁的傷口也終究愈合如初。


    顏槿和陳昊支起酸軟發顫的雙腿,分開站立,避免這一側的列車壁重蹈覆轍。


    吞噬者分為兩堆,各自追逐屬意的食物,原來的破口處空空蕩蕩,隻餘下那個頭顱低垂的後備軍人。


    它被合金絲與液態玻璃牢牢地焊在管道壁上,已成為列車管道壁的一部分。


    站台大廳裏的震耳欲聾的警報聲終於消停,車道兩側轉為綠燈,真空係統開始運作。


    搶奪來的激光武器環扣鎖已經卡在顏槿的手肘上,她細長有力的手指虛握住三個凸起所在,身體的顫抖帶動手指,手指在觸碰到凸起時又似被燙到,倏然彈開。


    顏槿的下唇被咬得發白,她的目光迷離,閃爍著猶豫的痛苦。


    陳昊魂不守舍地靠在柱體上,低聲說:“顏槿,我們不能這樣。”


    徹底封閉的列車管中浮起肉眼可見的水霧,其中的吞噬者們動作明顯放緩,裸露在外的肌膚出現腫脹,泛起極淡的青紫。


    這就是人體暴露在真空狀態下的結果,但還不是最終結果。


    放過與旁觀,上百人的死亡與自己的生命,律法與自私,一道接一道的選擇題,在短短的時間內砸向兩個涉世不深的青年。


    性命攸關時的舉措,隻有在塵埃落定後才能顧及到後果。


    陳昊:“我畢竟……已經殺了一個人……不能一錯再錯。”


    顏槿:“你覺得它們——還算人類嗎?”


    陳昊走過來的腳步一頓。


    顏槿的目光被牽引般又移向列車道,霧氣迷蒙中,一絲紅從一名女性吞噬者的眼球部位飄出,又淪為淺粉色的霧氣,徹底融入周遭的乳白。


    顏槿的心重重一跳,瞬間有用激光武器破開列車管的衝動。


    但理智又迅速壓下衝動,她痛苦地閉眼,喉中溢出一聲嗚咽。


    她很清楚,一旦破開列車管,她與陳昊前功盡棄,不但可能把命留在這裏,更會放任這些吞噬者傷害感染更多的人。


    但這就是他們成為上百人的劊子手的理由嗎?


    顏槿走近列車壁,空餘的手掌輕輕撫上冰冷的玻璃。


    內裏最靠近的三四個吞噬者猛然掙動,以近似慢鏡頭的動作移動,但看得出它們的目標依然是顏槿。


    顏槿知道它們現在的力氣微不足道,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幾個吞噬者吐出腫脹變形、口涎沸騰的舌尖,拚命舔舐玻璃壁。


    就算在生死存亡之際,它們心心念念的還是食物,或者說,它們已經沒有生死之別。


    普通人類在真空狀態中意識隻能維持10秒左右,30至40秒後窒息死亡,而列車管中的吞噬者在管道真空監測達標兩分鍾後,依然活著。


    是的,“活著”。


    “陳昊,對不起,我做不到。”顏槿垂下眼眸,麵色恢複漠然。在吞噬者撲向她的瞬間,她突然間就做出了決定,“學校裏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這把武器是我唯一的憑仗,我不能給你,抱歉。”


    而且一旦它們出來,勢必會再傷害別人。


    如果必須要二選其一,她選擇活著的正常人類。


    不等陳昊反應,顏槿決絕地轉身就走,不給陳昊勸說的機會,也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陳昊:“……”


    站台外,夜已至。


    從燈火通明的站台大廳走向月光朦朧的外間,是從光明步向黑暗的過程。


    顏槿能感到光明從頭頂被拋在身後,前路夜色籠罩,模糊不清。


    但有個人在路的盡頭,等著她。


    普羅大學的校門前,飛鴿雕像上的幸存者正七手八腳地相互幫忙,顫顫巍巍地從上往下爬。


    平和的生活環境以及社會環境對力量潛意識的鄙夷,讓這些體力和平衡力匱乏的幸存者下行的每一步都搖搖欲墜,仿佛一群初生的樹熊崽子,笨手笨腳得不忍目睹。


    不過當顏槿的身影出現在斜坡末端時,他們竟然一改先前的笨拙,倏然竄回雕像中段,身手敏捷得與上一秒判若兩人。


    顏槿總算知道他們是怎麽在吞噬者群中逃過一劫的了。


    幸存者共計十一人,八男三女。實際上,最初的幸存者遠不止這個數字,隻是其餘人等,不是倒戈進入吞噬者的隊伍,就是成為路上零散的白骨。


    “你是說,學校裏有國民護衛隊在維持秩序?”


    顏槿打量校園前的滿地狼藉,實在很難把這裏與秩序井然的金斯特中心聯係起來。何況在政府的通報裏,也沒有提及這裏建立了安全點。


    “是……是的。”答話的矮胖男性名叫詹向成,長得圓頭圓腦,頗為喜慶,是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普羅大學後勤人員,“那個,顏槿對嗎?你也知道普羅大學的重要性,所以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國民護衛隊就派來了一個大隊,保護學校的安全。”


    提及自己工作的地點,形容狼狽的男人神情不自禁地現出一絲得色:“當時護衛隊清理了站台和校園門口,讓我們和他們一路營救的幸存者在站台等候消息——”


    話說到這,男人猛然吞咽了一口唾沫,一幹幸存者對於那段不願回首的恐怖回憶不約而同的保持沉默。


    但顏槿能夠想象,普通民眾將國民護衛隊視為救世主,見到護衛隊前來,理所應當地放下心,認為一切很快就會平息。


    在事故初始時,誰都沒有想到病毒會經由傷口感染,更不會想到事態會迅速惡化到現在的程度。


    不過再去追溯過去已經沒有意義,顏槿更多關注的是學校裏的情況。


    國民護衛隊以十人為一小隊,一個大隊是百人,一下出動百人大隊,在和平時期已經是罕有的重視。


    但是普羅大學裏的師生和工作人員合計下來有上萬人,遭受病毒感染的具體數量不明,從政府通報絕口不提普羅大學這點看來,裏麵恐怕不容樂觀。


    顏槿捏緊鼻梁,不抱希望地問詹向成:“你知道護衛隊的行動方案嗎?”


    詹向成一臉茫然:“他們怎麽會告訴我?”


    顏槿:“……”


    “下個星期是普羅大學的大考周,事情開始發生時是在上午,學校規定所有學生必須留在教學室裏複習。國民護衛隊要救援肯定選擇人群最密集的地點,他們的行動路線應該是從校門進入後,直接前往教樓一至十棟,也就是學校的東側。”


    微沉的男音突兀地插入,顏槿微驚,隨即認出是陳昊的聲音、


    陳昊不遠不近地站在廣場邊緣,與顏槿對視半刻,才低聲道:“顏槿,我明白你的做法是正確的,我隻是……一下子還不能接受。我很抱歉。”


    顏槿默然半晌,她又何嚐能接受?自幼及長耳濡目染的觀念根深蒂固,即便她時常對某些條框嗤之以鼻,但大是大非總是刻入了骨子裏的。


    但是不接受又如何?


    “你沒有必要道歉,你可以留在外麵,告訴我你朋友的名字和位置,我會盡我所能帶他出來。”


    陳昊:“我們是同伴,而且我不會讓一個女孩孤身進去冒險。”


    顏槿:“……你有什麽計劃?”


    陳昊:“先定目的地,你的朋友慣常去哪一棟教樓複習,你知道嗎?”


    顏槿:“她在寢二十。”


    陳昊一怔,大喜過望:“我的朋友在研三,那我們就能避開吞噬者最密集的東側。女寢區和教研區距離不遠,先去接你朋友,再去找我的,你覺得怎麽樣?”


    顏槿:“好。”


    詹向成見這兩個青年竟然在幾句話間一錘定音,大有立即行動的意思,簡直瞠目結舌,連忙橫身攔在兩人跟前,一個滴流圓的腦袋搖出半圈殘影:“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去!”


    顏槿微感不耐,還是壓下火氣:“怎麽?”


    詹向成:“我們幾個……”他打了個手勢,“經曆過那種事,我們這才多少人?就有那麽多變成怪物,裏麵隻多不少,你們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太胡鬧了!”


    顏槿:“我非去不可。”


    詹向成勸說無效,一對小眼睛幾乎鼓出來:“進去了又怎麽樣?普羅大學的所有建築都有身份驗證係統,你們信息沒有錄入數據庫,就算到了樓下也進不去。”


    顏槿冷笑:“我們有辦法。”


    她手肘上的激光武器,就是最有效的驗證方式。


    詹向成:“你們這些孩子!我工作三十來年見多了。想強製進入?你們當警報係統是擺設嗎?現在巡邏機是沒空管你們,但警報聲引來怪物怎麽辦?想過沒有。”


    顏槿:“……”


    她沒想過。


    隨著時間流逝,她的心肺如遭油煎火燎。腦子裏不斷交替閃現那個白色的聲音與吞噬者血紅的眼珠,理智被這兩樣逼退至最狹窄的角落,現在她表麵的淡定,也不過是慣性的偽裝的罷了。


    顏槿深吸口氣:“就算這樣,我也得去。”


    詹向成:“……”


    他發現他今天的運道實在不好,本該輪休在家,偏被同事調班。然後突然就有人發瘋、被人追逐,成群結隊的怪物好不容易走了,又遇到兩塊堪比石頭的頑固家夥。


    “你們真是……我陪你們進去。”


    到了最後,圓胖的老頭終於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你救了我們,我陪你們去。”


    陳昊詫異:“啊?”


    詹向成胖臉皺出一個委屈的包子:“我是學校的工作人員,能進出學校大部分區域。難道你們不願意?”


    顏槿:“……謝謝!”


    餘下的幸存者竊竊私語一番,竟然隻有兩個打算自行前往安全點,其他的都寧願跟隨顏槿和陳昊。


    畢竟所有人都看在眼裏,雖然不知道這兩個青年是怎麽做到的,但以一己之力引走上百的吞噬者還能毫發無傷的人,又有幾個?


    學校大門的違禁物品檢測在護衛隊進入時已經被關閉,隻餘下一道最基礎的開關功能。


    詹向成按下自己掌紋,然後自動自發地避讓一側,讓顏槿和陳昊首先進入。


    不知道管理部門究竟是無暇還是忘記,頭頂的保護罩一如往常日月輪換,弦月如勾,星光璀璨。


    普羅大學內的建築物為寓意自然,外觀設計形似植物。右側的教樓主幹粗壯,分枝茂密,猶如一株株假冒偽劣的遠古巨樹,沉默而危險地睥睨偷偷摸摸溜入校門的一眾螻蟻。


    顏槿和陳昊眯眼仔細觀察,大門正對的廣場一派靜謐,將暗未暗的路燈下,隱約可見殘肢斷臂血肉模糊,卻沒有吞噬者存在。


    如他們所料,正門前在複習期間行人稀少,有限的吞噬者都被護衛隊處理了。


    陳昊手臂上勾,後方的幸存者勾腰躡足,沿著牆根一溜小跑,以前所未有的輕盈緊跟在兩人之後。


    有詹向成指點,比顏槿陳昊兩人瞎闖強出百倍。在學校工作數十年的詹向成對校園內的一草一木都一清二楚,一行人按照他製定的路線走,一路竟然罕有人跡,即使偶然遇到疑似吞噬者的行跡,他也能帶著繞過。


    但幸運終有盡頭,在第三次避過吞噬者後,第四次的後退時,有人無意中踢到一顆石子。


    石子沿著路麵滾動的聲音如果放在平時,微弱得可說杳不可聞,但在夜色中傳入前方徘徊的吞噬者耳中,卻如穿雲裂石。


    後方的幸存者發出半聲尖叫,餘下的半聲被旁邊的人的手掌壓回喉中。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顏槿牙關微咬,一推陳昊示意他照顧後方,人已旋身向引來的吞噬者迎去。


    兩者間的距離以迅雷之勢拉近,顏槿目光冷冽,手中的淡綠光芒在一揮間就位,側身翻滾避過吞噬者的第一次撲擊,光芒掃過,直奔對方下肢。


    沒有慘叫,沒有血濺如雨,隻有高溫的激光掃過肉體,摩擦出近似烤肉的香氣。


    顏槿的步伐靈動如鬼魅,不斷采取之字移動,避開吞噬者沒有預警的撲擊。這一群吞噬者數量約在二十上下,本來以顏槿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匹敵,但在武器助攻下,居然猶如砍瓜切菜,輕鬆搞定。


    直到最後一個吞噬者倒地,顏槿駐足片刻,確認附近再也沒有威脅,才收回淡綠的光刃。


    後方的十個人早看得呆了。


    顏槿皺眉避開爬向自己的一個吞噬者的手臂。她沒有下死手,挑的盡是吞噬者膝蓋以下部位,目的是削弱對方的行動力和傷害力。


    吞噬者缺乏痛感,對於自己的癱瘓毫不在意,但食欲卻絲毫不減,二十餘個嗓音高低起伏,吼出一首高昂婉轉的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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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槿隱隱感到哪裏不妙,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她隻好向後方招手,示意他們盡快趕上。


    “你好厲害啊。”隊伍中餘下的兩個女性之一在路過顏槿身邊時,忍不住敬仰之情輕聲讚道。


    “別說話,走。”


    顏槿沉聲道,胸腔內的壓力又多了一重。


    十分鍾內,遇到了四波,這還是在人流稀少的宿舍區,學校裏的情況比她想象的似乎更嚴峻。


    汐語。


    林汐語!


    顏槿僅存的冷靜似乎也被激光刀刃揮灑間的熱度蒸騰得灰飛煙滅。


    之後的路程再遇吞噬者,如果數量在可控範圍內,顏槿已經不願再浪費時間繞道。有了第一波的經驗,她應對吞噬者的攻擊越來越純熟自如,所向披靡。畢竟它們來來去去的那幾下,比起競技場上的格鬥對手的花樣百出,遜的不止一個層次。


    幸存者們看她的目光也從敬佩升為敬仰,再到隱隱的畏懼。


    顏槿曆來對於旁人的觀感並不敏感,或者說不在意。她這會的心思隻係在一個人的安危上,其餘人等的看法對她來說不過浮雲。


    “顏槿,我們真的要分開行動?”陳昊還在努力勸說,“我和詹叔可以陪你先去找你朋友的。”


    顏槿搖頭:“你沒發現一路上過來很少有落單的吞噬者嗎?我們必須節約時間,找到人後到這裏匯合,盡快離開。”


    詹向東憂心忡忡:“我不跟著你,你怎麽進去你朋友的宿舍樓?”


    顏槿輕咳,以隻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解釋:“我朋友在係統裏……做了一點小改動。”


    她一直不願意泄露,因為林汐語的這種舉動屬於嚴重違規。


    那個循規蹈矩、視學業學校為唯一的女孩,對她總是有些特別的,不是嗎?


    詹向東:“……”


    他忽然感到他為之驕傲打算奉獻一生的這所學校,似乎並不如他想象的那麽牛叉。


    作者有話要說:  緊趕慢趕還是沒見上,我也是跪了……下一章汐語一定能從廁所出來了,我保證q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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