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輪值的三個人很快各就各位, 盤踞在大廳裏的‘巨蟒’身上的‘鱗片’前後左右地似乎想往前竄, 隨著退到角落的巡邏機攝像頭方向旋轉, 又很快老老實實地歸位, 一步一挪地往前爬。


    倒不是大廳裏的人還謹記著新紀元的諸多謙讓美德,隻是上一次拋棄規則想倚仗身強力壯搶先的,現在和那批試圖反抗‘樓上’的倒黴鬼們一起,躺在房間裏奄奄一息。


    兩次事故, 讓在場的所有人清楚了兩件事:通訊根本沒斷, 至少酒店內通暢依舊,‘樓上’能夠隨時監控隔離區裏的一舉一動。還有這個一臂長的小玩意兒並不是拿來看的擺設, 如果不想變成人形烤肉, 最好乖一點, 別鬧事。


    不過他們管得不寬,隻要不太過分,通常睜隻眼閉隻眼, 懶得插手。


    ‘巨蟒’移動的速度隻比死了強那麽一點, 大廳裏的寂靜不再, 嚶嚶嗡嗡的聲音從隊伍前端和自行輪椅的交叉點往四下彌散, 這次沒人阻止了, 後麵的人隻是心焦地不斷往前觀望, 生怕今天輪值的真被灌多了迷魂湯,給前麵的人分太多,輪不到自己。


    這裏的人大概從來沒有想象過還有這麽一天。新紀元的城市規則多歸多,食衣住行方麵的供應還是相當到位, 隻要能夠擁有一份最低標準的收入,月初繳納得上當月的生活費用,就能在額定範圍內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


    到點就能吃飽,這跟晚上到了該睡覺,早晨起來該上學上班,出門就該笑,觸犯規則就該被罰款一樣,沒什麽可值得質疑的。


    隊伍前遇上一個特別能磨蹭的,看背影是個身形窈窕的女人,輕聲細語地跟分餐的輪值人有說有笑。分餐的男人是抽簽抽出來的,四十來歲,大概是這幾天被關在隔離區無聊透了,家裏人也不在,樂得美女主動動手動腳。


    顏槿收回視線,眉心折出個輕微的夾縫。隊裏有意見的不止她一個,站在略前一點的西裝男人用近乎鄙視的語氣哼道:“才幾天,這些人……把新紀元的規定當什麽了?”


    顏槿略微抬頭,男人站得比他靠前一些,是郝然。


    郝然還穿著他的西裝,看得出是洗過的,沒熨燙妥帖,後背後明顯的褶皺。不過盡管稍顯狼狽,郝然還是把頸扣扣到最後一枚,站得筆杆條直,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竭力維持往日的形象,在一團容光憔悴的人裏分外顯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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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沒刻意壓低,很多人都聽見了,一眾目光刷刷地掃過來。郝然察覺到旁人的注目,更加有底氣了:“一場病毒而已,他們該不會以為聯邦就這麽完了吧?國民護衛隊遲早會來的。”


    少部分人隱晦地點頭,一部分人看到是他,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憎惡和排斥,額外的嗤笑織成一張網,兜頭蓋臉地把他的結論壓到最低處。


    郝然眼微瞪,嘴一張,看樣子要發作,立刻被站他後麵的尹頌拉住。


    尹頌的聲音很小,被掩蓋在一片嗤聲裏,顏槿也沒用心去聽,猜測無非是安撫之類的話。好一會,郝然甩開尹頌的手,撫平被尹頌捏皺的袖子,忿忿地站回隊裏。


    吚吚嗚嗚的孩子啼哭從前麵傳來,在蚊子似的嚶嗡聲裏分外紮耳。很多人的注意力又調轉到前麵去,隻有小部分人的目光仍停留在郝然的身上,如果目光能有激光刀功能,大概郝然已經被削成百十片了。


    這些都是那天想爭先撈一筆外快的家人或朋友,無論主意是不是經過大家同意的,但是是郝然提出來的,如今出了事,他自然是罪魁禍首。


    郝然恍然成了眾矢之的的出氣筒,日常互動也就靠著一點共患難的情誼勉強牽連著。


    隊前的女人終於得願以償,抬著碗走了。後麵的能像她那樣識時務放下身段的不多,大多三言兩語地講些好聽話,多領到一兩塊合成肉就滿足,死蛇好歹沒死透,搖頭擺尾地輪到了郝然。


    郝然還沒從剛才的噓聲裏調整好情緒,日常微笑沒來得及端起來,一張頗為英俊的臉擰得跟過水的洗臉巾一樣。分餐的男人同性相斥,手裏勺子抽風似地一抖再抖,堪堪給他填了個碗底,就再也不肯加了。


    郝然臉頰肌肉抽了抽,他這幾天吃夠了人的冷眼冷語,人從眾星拱月的神壇驟然跌到穀底的滋味顯然不好受。分餐的男人看氣質和衣著經濟狀況至多位於中下層,信用值大概也就比瀕臨被驅逐好那麽一點。那些傷者家屬就算了,他又算個什麽玩意兒,跟著雪上加霜?


    男人仗著背後的巡邏機,晃著勺子挑著眼角滿臉挑釁。郝然大跨一步,伸手去推,尹頌眼疾手快,衝上去從後把人圈住。隻是尹頌人本身就長得跟顆營養不良風一吹就搖曳生姿的蕨類植物沒兩樣,人沒拉住,自己反倒被郝然拖著走。


    排在一起的基本都是同一個圈子的人,郝然如今雖然討人嫌了,尹頌的救命恩情卻是實實在在的。旁邊人怕巡邏機殃及池魚,把尹頌一鍋端了,連忙上前幫忙,短短時間自行輪椅前就擠作一團。


    隊伍後端的人都在往後退,免得‘樓上’發瘋,把自己也牽涉進去。顏槿沒有摻亂的習慣,也不想後退把自己早起排到的位置拱手讓人,孤零零站在原地,臉如鍋底,瞪著跟前亂糟糟的一地雞毛。


    吃個飯而已,還能不能好了?


    同一時間,客房內。


    跟外間的昏暗和混亂不同,房間裏安靜如昔。壁燈色調調得恰好,不明不暗,不冷不暖,似有還無的花香從不知名的地方幽幽飄出,散進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一本微泛白光的書憑空立在半空,一頁虛擬的電子紙張被兩根纖細的指尖提起一角,準備翻到下一頁。


    床上傳來一聲低啞的呻吟和布料摩擦的異響,捏住電子書頁的指尖突頓,一雙含著警戒意味的杏眼眼眸微轉,從端正的楷體上移到聲音的源頭。


    “槿……槿槿……”


    含混的囈語夾在呻吟裏,斷斷續續的幾乎聽不清。杏眼的主人眯著眼觀察了一分鍾,像是終於確認了什麽,繃直的四肢才慢慢放軟,眼神瞬間從欲冰之水轉作熙熙和風,先前的警惕像被格式化過的硬盤,不留一線痕跡。


    “阿姨,顏槿去領早餐了。”


    邁著輕盈無聲的步伐,林汐語走到床邊,替李若把掀開的被子重新掖好,輕聲細語地解釋。


    躺在床上的女人瘦脫了形,兩頰原先不明顯的顴骨高高聳起,被歲月遺忘的皮膚加倍反噬,因為躺著,鬆垮垮地垂在耳側。


    李若還沒完全清醒,眼睛半睜半閉,血絲纏繞的球體直覺追隨聲音源頭轉動,仿佛一雙沒有生命的無機玻璃球。


    林汐語後退半步,聲音越發溫柔:“阿姨,再睡會吧,槿槿一會就回來的。”


    “啊,……哦。”李若鼻腔裏哼哧出兩段聲響,睫毛緩慢地眨動十幾下,渾濁的目光看起來清澈了些,“……汐語啊。”


    林汐語:“嗯,是我。阿姨要什麽?要喝水嗎?”


    話雖如此,她人卻沒動作。


    李若的反應很遲鈍,幹涸開裂的嘴唇囁嚅許久,才磨出一個字:“……不。”


    嘴唇並沒有因為這個字說完就停下,始終摩擦張合著。林汐語耐心好到極致,一動不動地等著李若漫長的下一個字。


    “汐……語……你……是不……是,還記著……你父母……怪……叔叔……我們……他……”


    李若的話斷斷續續,詞不達意,卻成功擊潰了林汐語從一而終的平靜。林汐語微勾的唇角往下拉平,從側麵看去,精致依舊,卻沒了慣有的溫情。


    “阿姨,你想多了,我沒有怪你和顏叔,不關你們的事。”


    李若閉上眼,喘息良久,再睜眼揮霍她積攢出的一線精力,竟然在顫抖的嘴角勾出苦笑:“……你……真的……”


    林汐語沉默不語。


    李若連咽幾口唾沫,大概是幹厲害了,顫著音出爾反爾:“……水,有……吃……的麽?”


    這次林汐語終於動了,轉到門邊倒了杯水,又拿著一袋拆過封好的零食回到床邊,把已經無力自己坐起的女人扶靠在床頭,在她腰後墊了枕頭,才用一塊撕開的毛巾邊角,沾滿水放在李若唇邊,讓她吮吸。


    林汐語拆開袋口,猶豫了一下:“阿姨,零食不容易消化,要不多喝兩口水等顏槿吧,她應該快回來了。”


    早餐通常有麵包,不需要咀嚼就能抿化吞下去。


    李若大約是喝了幾口水,精神比剛醒好了些,眼珠子快掉出來似地盯著林汐語手裏的袋子:“……不……要……”


    林汐語聽懂了她相互矛盾的兩個字,歎口氣,把袋子裏的零食倒進水杯裏,輕輕晃了晃:“那你等一會,我把東西泡軟一點好不好?”


    李若艱難地從食品袋處收回視線,點了個頭。


    房間裏又忽地寧靜下來。


    “汐語……”


    林汐語:“嗯?”


    李若的頭垂得很低,尖削的下巴抵在鎖骨前:“……子濱……去查過的……”


    林汐語倏地抬頭,目光鋒銳,像一把刀。


    作者有話要說:  降溫了,妹紙們記得多穿衣服保暖 一隻瑟瑟發抖的作者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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