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沫來不及切換通訊頻道, 所有人都聽到了他這句話。青年驚悸地轉向顏槿, 為表明自己還有理智, 把手上的激光刃丟在地上, 雙手高舉過頭:“護甲!幫……脫下來!幫我!顏槿!不!不要!”


    顏槿與他麵對麵,把青年麵鏡下的麵部肌肉抽搐和皮膚下的血管鼓脹看得一清二楚。青年連舌頭似乎都在迅速失去控製,話語說到後來已經變得含糊不清,他自己猶不自知, 踉蹌朝顏槿走來, 期望顏槿能幫他脫掉護甲救他一命。


    “殺了他!”


    溫沫俊朗的麵容同樣扭曲猙獰,他聽說過其他補給隊伍遭遇i型吞噬者的事情。i型吞噬者除了血液腐蝕性異常強烈外, 其餘能力並不特別突出, 手持武器的士兵要殺掉它不算難, 但大部分隊伍還是死傷嚴重——因為人有感情,吞噬者沒有,要人轉手就殺掉一秒前還在生死與共的戰友而毫不猶豫, 實在太難, 但等他們被戰友感染變成它們後, 卻可以毫不猶豫地對任何人張開獠牙利齒。


    “顏槿!”


    顏槿一旦心軟, 她就是下一個吞噬者, 他們麵前還有十幾個工兵, 全部感染也不過十來秒的事情——五個疲累不堪的近戰隊員對上十幾個吞噬者,不是沒有贏麵,但是需要時間,射擊隊的火力可未必能支撐這麽久。


    顏槿手臂抬高, 在好些關注的目光下,激光刃平平切過雙手高舉的青年頸部。


    兩截手臂和一顆頭顱和身體分離。顏槿旋身離開原來的位置,青年的軀幹還依照前行的慣性跨行一大步,在她原先的位置前方癱軟倒地。


    手臂、頭顱和血液一起撒濺在地,穿戴著麵鏡的頭顱滾動半圈,因後腦勺的開合位置卡在地麵而頓住,青年的雙眼大大瞪著顏槿,瞳孔永遠停留在灰白與淺棕之間,下頜張大,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吐出的隻有一口被麵鏡擋住的紅色血液。


    溫沫嘴動了動,打算出口的話語臨時更改成命令:“近戰隊,工兵隊,準備撤離回邊界!”


    即便是情非得已,殺死戰友也不是可以在全員前表揚的事情。溫沫看看顏槿垂著身側指向地麵的激光刃和她依舊筆直卻過於單薄的背影,輕輕搖頭,把注意力轉移到射擊隊和護衛隊那邊。


    越過盾陣的吞噬動物已經清理殆盡,陣地後方再無後顧之憂,最大的空洞腔也填補完畢,除了溫沫外的五名近戰隊員和十幾名工兵成為第二批回到邊界的人員。顏槿拋開滑索拉手,從暫停射擊的兩名射擊隊員中間跳進窗口。堅硬的地麵和她虛軟的膝蓋成反比,顏槿落地不穩,滾倒在地,很快有後勤人員過來把她扶起,送到一邊。


    就算現在吞噬病毒的感染速度快得驚人,走廊裏還是有一排激光武器直指剛剛返回邊界的一幹士兵。顏槿懶得去看他們,背靠牆壁麵朝窗戶倚立,有巡邏機飛過來為激戰完畢的士兵采血,顏槿逐一解開麵鏡、護甲、臂護、手套,卷起袖口,麻木地等待針管插入身體。


    她回來了,下方的鏖戰還在繼續。


    為免造成誤傷,陣地隊員回撤時邊界上的射擊必須停止,這就讓本就難於吞噬者抗衡的火力強度瞬間減弱。在溫沫的指揮下,邊界下的護衛隊員和射擊隊員都在往邊界靠近,可是吞噬者逼近的速度比士兵退回的速度要快,兩者間的距離迅速拉短,從上俯視,能看出射擊隊明顯慌亂了,更多的失誤造成吞噬者來得愈急。


    最後撤退的人麵臨的危險越大,溫沫迫不得已,命令護衛隊又投擲了一波激光彈,衝在最前方的吞噬者倒下一片,但士兵中也有不少人摔倒在地。


    戰況越發險惡。


    第三批陣地士兵撤回邊界,是護衛隊和後排少數的射擊隊員。射擊火力弱到一定程度,吞噬者與餘下的射擊隊員之間的距離不過二三十米。


    溫沫是受命在第三批裏回到邊界的。指揮隊長的離去、戰友被同陣營戰士殺死的一幕以及被可能被遺留在敵方陣地裏的恐懼,讓留下的最後一批士兵徹底失去了理智。


    當第三批士兵抵達邊界,滑索馬上就拋了出去,邊界下的士兵爭先恐後地抓住滑索,再沒心思瞄準吞噬者,此刻,對抗吞噬者的火力降到最低。


    吞噬者撲了上來,陣地前哭喊聲震天,沒能抓住滑索的頃刻間被吞噬者覆蓋,抓住滑索的失去理智地向上攀爬,隻想離下麵的吞噬者越來越好。


    先回到邊界的士兵看著下方的戰友,有人的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眼眶裏漫出,泣不成聲。他們本以為勝利就在眼前,很少有人想過留下的最後一批不過是整個計劃中斷尾求生的祭品。


    吞噬者和吞噬動物的爆發跳躍力非同尋常,掛在滑索上快速上升的士兵是它們最近能夠捕獲的食物,俯視的角度中,躍起又墜落的黑影紛紛雜雜,大多數無功而返,卻也有一兩個如願以償的。


    有兩根滑索嚴重晃動起來,掛在下方的士兵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溫沫看到在士兵護甲外攀爬的小小黑影,閉眼舉起手向旁邊示意:“切斷他們的滑索。”


    邊界上的人沒有人能出言反駁,溫沫在這次任務中是他們組的最高指揮,他們也知道溫沫的命令沒有錯。頂端的卡扣被解開,升至十餘米高的士兵連同他們身上的吞噬動物掉落回已經擠滿了吞噬者的邊界下,霎時消失。


    他們察覺滑索被斷開時的驚呼猶自嫋嫋,不絕於耳。


    終於所有人等都回到邊界上,早等候在走廊的另一批射擊士兵替換了先前士兵的位置,另有邊界的指揮官俯瞰邊界下方,發布命令:“暫停射擊,開啟激光網進行測試。”


    一言畢,有綠色的網格出現在邊界下方,網格徐徐推出,網眼細密僅有手指大小,與監察哨警戒帶的武器十分相似。這種密度的網格,就連老鼠幼崽也無法幸免,網格過處,無數整體被切割成整齊的塊狀,各種器官倒塌融合,不分彼此。


    邊界的下方安靜了,變成血海汪洋一片。激光網格直持續到邊界外五百米開外才停止。指揮官滿意頷首:“恢複射擊。”


    邊界的窗口再次光芒閃爍絢爛迷人,幾乎要遮蓋住下方的慘狀,或有意或無意地想讓人遺忘不久前發生的一切。


    血液檢測完畢,確定再無威脅,走廊的監督隊伍已經撤走。參加修複任務的士兵都軟倒在走廊各處,坐地休息等體力恢複。顏槿一眼都不想再看邊界外的紅霞,和別人一起默默蜷縮在牆根,盯著地麵發呆。


    “顏槿,沒事吧?”一雙軍靴出現在顏槿跟前,旋即那雙膝蓋彎曲,露出陳昊明顯流露出關心和擔憂的臉,“怎麽樣了?”


    顏槿勉強勾勒出一個不能稱為笑的笑,簡短回答:“沒事,累了。”


    陳昊點頭,盤腿坐倒在顏槿前方:“幸好你回來了,不然你朋友那邊……我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聽陳昊提及朋友,顏槿的笑容稍微真切了些:“謝謝你。”


    陳昊:“你能回來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我先前就告訴過你這次任務很危險,你還非要報名參加做什麽?”


    顏槿肯定不能泄露自己的真實目的,又不欲欺騙陳昊,於是反問:“你能參加,我為什麽不能?”


    陳昊語塞,苦笑半晌,伸出拳頭:“說得對,我總覺得女孩子都是柔弱需要保護的,是我太狹隘了。幹得很漂亮,顏槿,我說真的。”


    顏槿遲疑片刻,舉起拳頭與陳昊的輕輕碰撞:“多謝誇獎。”


    第三隻拳頭突兀地出現在兩拳上方,三拳頂在一起:“顏槿,表現不錯。”


    顏槿抬頭,發現來人是溫沫。溫沫脫下了護甲和激光刃,便失去了指揮時的那股銳氣,溫文的樣子仿佛再好說話不過,很難令人想到他會發出的那些果斷又殘忍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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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沫拳頭在顏槿手背轉了半個圈:“是我下的命令,不是你的錯,回去就忘了今天的事情。”


    顏槿忽然沉默,知道溫沫是什麽意思。她收回手,扶著牆麵站起:“隊長,任務結束是不是有獎賞和一天假期?”


    溫沫了然:“在下麵廣場,報上名字就可以領取。早點回去跟你家人朋友保平安,她一定擔心壞了。”


    出發時溫沫路遇林汐語,那個‘她’字指代的是誰再明白不過。顏槿回想起早上那一幕,露出個既甜又苦澀的笑容——可以想象林汐語氣成什麽樣子,她渡過了第一個難關,後麵那個卻未必能輕易過關。


    隻是再怎樣,也得回去麵對。


    顏槿告別了溫沫和陳昊,下樓領了任務所得,數量雖然比死亡撫恤的腰少得多,但估計沒幾個人想要更多的那部分。顏槿提著半袋叮叮當當的食物,從戒備森嚴的軍事區走回安置一區,這時剛過午,一區不是時禁時段,街道上熙熙攘攘,全是趁機出來透氣的人。


    不過半天,顏槿卻覺得人們的笑臉和話語恍如隔世。她恍惚的走在人群裏,總懷疑下一秒這些笑臉就會轉變成吞噬者窮凶極惡的相貌。她扶著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回她們住在的小樓上,茫然上瞧著那扇平凡不過又狹窄的窗戶,竟然膽怯起來。


    她現在的狀態肯定不適合讓林汐語見到,否則更是火上澆油。


    顏槿在樓下徘徊了片刻,還是沒敢踏進樓道,轉身朝塔爾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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