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個從沒有經受過訓練的普通民眾而言, 尹頌在戰鬥中對於機會的把握和應變能力堪稱頂尖。


    他對抗不了外骨骼的力量, 幹脆直接順勢拉著槍托被斜向拖行。顏槿不到半秒的怔愣和猶豫給了他逃得一命的時機, 尹頌剛避過正中頭頂的一擊, 就驟然撒手鬆開槍托,身體前撲,一道紅線瞬間成型,直逼顏槿脖頸。


    顏槿回過神來, 一把甩開左手的激光槍, 啟動左臂渦輪,對準尹頌抓握激光刃的手臂, 右臂勢頭不停, 繼續向內橫掃。


    激光刃劃過機械臂外側, 不過沒有傷到機械臂的供能係統。渦輪亮起,把顏槿往後迅速推出一段距離。顏槿避開激光刃的劈斬,渦輪噴射的高溫也嚴嚴實實地撲上尹頌的手臂。


    尹頌被燒得慘叫一聲, 尾音沒斷, 又被顏槿的右手機械臂掃中。被外骨骼拖行的過程中顏槿沒法保持平衡和準頭, 這一擊從尹頌的左肩刮擦而過。脆弱的人類骨骼當然不可能與外骨骼的硬度相抗衡, 尹頌的左肩胛骨應聲而斷, 左臂斷折內翻, 搖搖欲墜,尹頌的半邊身體像被重物墜破的袋子,瞬間塌了下去。


    大量的血從傷口裏噴濺出來,潑滿尹頌左臉。這絕對不是什麽無足輕重的輕傷, 就算沒有當場致死,也很難繼續行動。顏槿眉心深皺,她這一退,她這一側的陣地邊緣沒人防守,馬上有好幾個人趁機爬上來。她腳步前踏,把目標轉向那幾個人,打算先把失守的陣地拿回來。


    然而腳下一陣力量傳來,拖住了她的腳步。


    顏槿低下頭,跟尹頌上移的視線相觸。


    尹頌受了這麽重的傷,竟然還沒有陷入昏迷。他用折斷的左臂和血肉模糊的身體為繩索,纏住顏槿的小腿。他的右手本來拿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掏出來的激光刃,被顏槿的渦輪高溫灼燒後沒有拿住,掉落在地。他的右手到小臂已經被燒得皸裂焦黑,露出皮膚下方暗紅的肌肉,他卻還不放棄,蜷縮變形的手掌在地上來回摸索,大概想找到什麽武器。


    附近空空如也,有幾塊破爛,不可能傷到人。激光刃離他的手臂還有段距離,他摸不到。於是尹頌瞪大了眼睛,張開下頜,狠狠一口咬上顏槿穿戴外骨骼的腳踝。


    顏槿很難形容尹頌這一刻的表情。


    那張揚的不僅僅是巨大的憤怒,還有走投無路的瘋狂、破釜沉舟的決絕、以及一種‘我死都不會放過你’的強烈執著。


    還在滾燙的血水沿著尹頌太長的額發滴落,淌滿皮膚,滑進眼瞳。曾經黑白分明眼睛被濃重的猩紅替代。後方吞噬者群裏的爆破的彈藥光芒亮起又暗下,紅光與黑暗在尹頌的枯瘦清秀麵容上交替明滅,唯有反複在外骨骼上磨搓的白牙森森,像是吞噬者的變異品種。


    尹頌肯定傷到了內髒,陸陸續續有血沫從他的口腔裏漫出,把最後的白也染得紅透。戰友不再限於前線配備外骨骼的戰士,頭盔的隔音層已經關閉,顏槿聽到尹頌在啃咬的同時,還在反複詛咒咒罵,問她“為什麽不救我?”


    難道我們不是人嗎?


    為什麽要放棄我們?


    為什麽是我們?


    我們做錯了什麽?


    難道我們必須無條件接受?


    為什麽?


    為什麽!


    顏槿一個問題都沒法回答。


    尹頌的瞳孔開始擴散,啃咬的動作變得緩慢而孱弱。他還在囈語,但再也聽不清楚。他依舊盯著顏槿看,像在等待一個答案,然後視線逐漸飄忽,似乎透過顏槿,湮沒在她上方無盡的黑暗夜色中。


    一陣疾風吹過,厚重的雲層被撕破一角,慘白的月光一晃而過,在尹頌死不瞑目的眼瞳上渡了一層晶亮光芒。顏槿有片刻的恍惚,覺得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站在黑暗大廳裏,帶著明顯謹慎和畏懼,卻笑容關切、眼神溫和的清秀青年。


    “你們餓嗎?”


    這一波凶猛的攻勢終究擋了下來,以兩名戰友的失蹤為代價。


    到了現在,失蹤與死亡是同一含義。顏槿隔著頭盔視鏡眺望,剛才顯露出少許邊角的月亮在風停以後重新隱進雲層。昏暗中黑影憧憧,屍體和活人混在一起,分辨不清,更看不見對方的任何動向。


    不過就算是這樣,顏槿也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咬牙切齒地準備下一輪進攻。


    很顯然,被舍棄的民眾把留守的士兵與製定計劃的上層歸到了一類。大概在他們的眼中,沒有被舍棄的士兵全部是這個惡毒計劃的走狗和幫凶。可惜的是他們發現得太晚——也不算太晚,至少還有走狗沒有脫身——既然死亡已經注定,還有什麽不能做?不如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我不能活,那就全部都去死!


    每個人都抱著這個極端到令人戰栗興奮的念頭,成為戰火中的一把好手。


    耳邊傳來滕澤元和陳昊的戰術交流。一些戰術術語不時冒出來,無非是些防守的計劃和怎麽樣才能最大化節約彈藥。溫沫沒有出聲,顏槿也不想插嘴。


    再怎麽計劃也就隻剩下那麽點東西,不可能再扛過下一輪。


    某個方向傳來一連串異常密集和慘烈的驚叫。沒人轉頭去看,都是滿臉疲憊的漠然。無非是有人受傷和死了,估計是哪個陣地被逼到窮途末路,亮出了最後的家底,大家一起玩完。


    又不是什麽新鮮事,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安靜平和才更詭異。


    然而這串尖叫持續的時間出乎意料的長,長到讓人心驚膽戰。慢慢地還是有人忍不住轉頭,沒有夜視鏡輔助,肉眼看不清楚,尖叫的方向隻有一團翻翻滾滾的影子,像是傳播的瘟疫,隱約還有擴散的趨勢。


    某種猜測讓顏槿的呼吸產生輕微的顫抖。有的事就算知道肯定會發生,但等到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會讓人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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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陣地上一下子變得很安靜,連陳昊和滕澤元的低聲討論都停了下來。相較普通的民眾,他們更清楚巡邏機織就的彈藥網越是強悍,就越不可能持久。隻是防禦網這頭的人類各自沉浸在自保和殺戮裏,短暫的忘記了彈藥網的那一頭,真正的致命凶器從來沒有遠離。


    外骨骼還能使用的三個人,沉默地重啟為了節能早就關閉的熱感成像係統。視窗內畫麵閃爍,從昏暗的漆黑中瞬時切換成暖意融融的橙紅。橙紅色鋪天蓋地,以致於夾雜其中的那幾縷冷色調的藍綠色異常清晰。


    藍綠色與橙色糾纏在一起,像是想要融為一體。附近的暖色如退潮般往後方翻湧,極力想拉開距離,然而沒有用。


    現在哪裏又還有逃脫的空間?


    與橙紅色混在一起的藍綠色目前看上去還沒有擴散的趨勢,但一個角落裏陸續還有藍綠色在滲入,行動矯捷,迫不及待。


    “……防禦帶,破了。”


    陣地上一片詭異的死寂,對觀察結果沒有反應。


    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先前舍生忘死的陣地守衛戰和對下一輪的計劃討論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場可笑的笑話。留守的堅持在經曆生死相搏後證明是他們的一廂情願。至於舍棄舊怨攜手退敵——可算了吧。他們準備一搏的彈藥基本都耗了個精光,赤手空拳跟吞噬者近身搏鬥?有病嗎?


    於是剩下的選擇少得可憐,要不自殺,要不死在吞噬者嘴下,好像前者更好一點?


    顏槿突然想笑,卻笑不出來。


    又是一連串的尖叫聲。這次爆發的區域離他們近很多。這很正常,彈藥網的衰竭不會隻限於一個地方,隻要有了一個開頭,後麵就會接二連三,越來越迅速,直到形同虛設,讓防禦帶那頭的怪物們一擁而入。


    那裏正好有好幾盞探照燈,陣地上的士兵早就成了附近屍山血海裏的一員。高地被民眾占據,他們正在歡欣鼓舞,就被飛撲進來的影子撲倒。


    敷衍的燈光下血肉橫飛。吞噬者們隻有對食物的渴望,未必講究先從哪裏下嘴才會讓食物不那麽痛楚。之前紛紛揚揚從巡邏機裏噴射出的自注射抑製劑終於顯現它的目的,吞噬病毒被抑製,無法即時感染,成功讓人類成為活生生的食物,拖延了吞噬者的進度,讓吞噬者抱著大快朵頤,愛不釋手。


    那是一幅地獄場景,被撕咬的人類一時半刻還斷不了氣,瘋狂地與吞噬者撕打在一起,然後是更多的肉被撕下、被咀嚼,殘留的肌肉、破損的皮膚和附著經絡的紅色骨頭在燈光下揮舞,引來嘔吐聲和哭喊聲絡繹不絕。


    這是絕境,除了死亡,沒有退路。


    顏槿的臉色蒼白地注視著那頭,右手緩緩蜷緊。她的手上還有一把激光槍,激光彈頭殘存不多,但給自己和戰友一槍應該沒啥問題。


    她就是沒有想到,他們最後會死得這麽憋屈。


    “你們不應該回來的。”


    溫沫的聲音很低,在一團鬼哭狼嚎裏幾乎聽不清楚。顏槿和陳昊各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許一起經曆過戰火的戰友就是這樣,平時再有矛盾,但等到生死攸關,沒人能放得下。


    他們自己做出的決定,他們自己承擔後果。


    “顏槿……我來。”


    溫沫去扯顏槿右手的激光槍,沒費多大勁。


    顏槿手裏一空,槍就落到了溫沫手裏。她沒有太花心思去爭奪‘執行權’,她不確定她可以堅持到最後。


    “一下子的事,不會太痛苦。”


    溫沫說話的時候,還伴隨著疼痛抽氣的喘息。但他的語氣冷淡,依舊沒有太大的波動,畢竟從很久以前,他就不得不適應這個角色。


    顏槿“嗯”了一聲,摘下頭盔,輕輕抬頭。上方遮天蔽日的巡邏機在持續高溫射擊中逐漸隕落,顯露出大片的天空。


    跟尹頌死的時候不一樣,雲層不知道什麽時候散去不少,少許星星鑲嵌其中,幽深無垠,卻又引人深陷。


    如同汐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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