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錦聽到了水聲。


    不是蘭爾河, 是狹窄水麵與某種堅固物資邊緣搖晃拍擊的聲音。


    藥劑還在他的身體裏發揮餘熱, 夏如錦甚至不能扭頭去看是什麽東西。


    “你居然還留著!”


    “好惡心。”


    “嘖, 還在動, 真的假的!”


    “行不行啊……你確定?”


    林汐語全程緘默,倒是於柯的驚歎和疑問一句連一句的響起,讓夏如錦的心一個勁的往下沉。他知道他活不了了,他不甘心, 他怨恨不已, 他要詛咒所有人和他一起去死,可是他什麽都做不到。


    那他唯一能祈禱的, 就是能死得幹脆利落點, 少受點罪。但現在這唯一的、小小的祈願, 似乎也離他越來越遠。


    某個微熱的物體出現在腰側附近,根據形狀夏如錦判斷是一雙手。緊接著出現在他跟前的是於柯那張清秀柔美的麵孔,於柯沒有太多表情, 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徑直低下頭, 調整他的坐姿, 然後移動雙手。


    束在褲腰裏的上衣被抽離出來, 皮膚徹底失去布料保護, 冰涼的風吹在夏如錦的肚子上,凍得他身不由己地開始打寒噤,止不住的抖起來。


    “抖成這樣,你穩著點, 別劃太深了。”


    “知道了,真囉嗦。”


    按壓在肚子上的手掌勁道更大了些,夏如錦能感受到女性手指特有的纖細觸感。但他此刻不可能再生出任何旖旎聯想,隻能絕望地任由那雙手擺布。


    比風更冷、更鋒銳的物體迅速而犀利地沿著皮膚滑過。不知道是源於肌肉鬆弛劑還是於柯動作太利落的緣故,夏如錦一時間甚至沒感覺到疼,隻有冷,深入骨髓的寒意無比厚重地裹住了他,把他拖往深淵盡頭。


    於柯抬起頭來,盯著夏如錦的臉近距離觀察了幾秒,露出個嫌棄的表情:“光涵的審美觀果然一直有問題,怎麽會看上你這種東西?”


    “讓開,後麵的我來吧。”林汐語的聲音響起,“你肯定不會想被碰到的。”


    於柯低哼一聲,退出夏如錦的視線範圍。


    肚腹細細密密的疼痛直到這時才經由神經末梢傳至大腦裏,夏如錦能察覺到於柯退開後,另一個人正在靠近。藥劑依舊有效,他竭盡所能地調整脖頸,隻能看到斜下方一團被團成髻的黑發。


    肚子上陡然升起涼意,冰涼而柔軟,絕不是銳器,像是止血凝膠,但不可能會是止血凝膠的,夏如錦確定。


    “是水蚺。”林汐語抽空看了夏如錦一眼,於是好心的給他解惑,“更確切的稱謂,是水蚺的幼體。學長在外域研究所好幾年,應該知道水蚺是什麽,對吧?”


    夏如錦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林汐語微笑:“學長,可能你不知道,我侵入過你的光腦,很多次。”


    “你還留著那個視頻文件。我不確定你是想作為證據保留、好威脅某個人,還是作為欣賞。也有可能兩者都有。”林汐語彎下腰,繼續她手上的工作,“不過視頻裏你的表情,挺享受的。”


    “讓人崩潰一定很有趣——從那時起我就想試試。我本來想找老鼠,但是,你知道我們現在條件有限。”林汐語惋惜地歎口氣,語氣是在閑聊,如同在抱怨今天天氣不好和晚餐沒想到吃什麽一樣,“水蚺就水蚺吧。當年光涵和老鼠在封閉的房間裏,現在水蚺在你的肚子裏。肯定談不上十全十美,要求不高的話,也還行。”


    “水蚺幼體成長需要營養,宿主的內髒是個好地方。不過這次數量可能多了點,不久後學長的肚子裏會是一個戰場。”


    林汐語漫不經心地站起來,把兩支針劑放在儀表架上:“它們目前還很乖。我們明天離開後,後麵還會有人來這裏。他們大概會很好奇探路者的來龍去脈,如果你還沒死,肯定是個突破口。為以防來的人窮得一無所有,這兩支針劑就留給學長了。”


    “他們肯定不會讓你死得那麽快。”


    夏如錦的身軀在座椅上猛烈地抽動起來,朝林汐語撲去,喉嚨裏迸發出低吼,含糊不清,但肯定不是好話。


    始終冷眼旁觀的於柯倏然把林汐語拉開,伸腿把夏如錦踹回原處。


    林汐語連退兩步才站穩,一副恍然悔悟的表情:“對了,差點忘記了你還能說話。於柯,還得麻煩你,謝謝。”


    於柯接過林汐語遞來的密封小瓶,毫不謙遜地點頭:“不用客氣,我很樂意。”


    夏如錦乍然迸發的腎上腺素依舊敵不過於柯對關節的束縛,他還在不甘心的低吼,身軀扭動,死命掙紮。於柯麵無表情地捏開他的下頜,把瓶子裏的液體灌進去。


    有血絲沿著夏如錦的唇角淌出來,夏如錦身軀扭曲得愈發嚴重,像是一根使用過度的合金,亦或是某種畸形生物。還攀附在肚子表皮上的水蚺幼體感受到危機,更加勤奮地從囊袋破口裏鑽出來,爭先恐後地在夏如錦的傷口上鑽出細小的孔洞,消失其中。


    林汐語站在於柯背後,豎著食指,微微一笑:“別激動,它們不會喜歡的。”


    這場戰爭的勝利者毋庸置疑。


    於柯確認手裏的瓶子空了,才鬆開夏如錦退後。她憎惡地撣著自己的衣服,檢查是否被那些細線般的幼體趁虛而入。林汐語體貼地接過空瓶,順便不走心的安撫一通:“它們的活動力沒那麽強,血和傷口比你的衣服有吸引力得多。”


    於柯斜了林汐語一眼,並不相信她的樣子:“先灌藥不行嗎?惡心死了。”


    林汐語默然片刻,透過駕駛艙前的視窗看向還在全神貫注拚接ai、對探路者這側事情一無所知的光涵,忽地一笑:“我本來想知道他事到臨頭會說什麽。”


    “不過他到最後都沒想起該說話的人是誰。”


    於柯順著林汐語視線望去,臉上的神情柔和些許,正想說什麽,目光卻投向更遠的地方,眉心一掀:“顏槿在找你。”


    確切的說,顏槿找的是林汐語和於柯兩個人。


    夏如錦還有力氣掙紮,林汐語和於柯主動站到棚子下等。顏槿走過來,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


    “有一隊人剛剛經過紅外探測監控儀的區域。”顏槿說,“十幾個人,沒有物資和武器。”


    透過影像,那隊人肉眼可見地一貧如洗,且沒有任何威脅力。對這種人,連宋河川都沒興趣浪費力氣,現在更多的聲音是圍繞在放他們離開,和帶上他們一起這兩個選項上。


    “雷佳怡和陳昊的意思是蘭爾河裏魚類豐沛,我們有足夠的船,先帶他們一起,沿途如果有合適的地方安頓下來,他們也算是勞動力。讓他們就這樣離開,等於是讓他們去送死。滕澤元也同意這個建議,我們現在有餘力。”


    “溫沫反對。宋河川更是,他們離開大部隊,就是因為不願意帶累贅一起。”


    “現在投票意見三比二,我來問問你們的意思。”


    “還搞什麽投票。”於柯不耐煩地啐了一聲,“我們哪裏來的餘力?想跟宋河川那隊人翻臉嗎?我反對。”


    顏槿看看從頭到尾低頭無視她們的光涵,決定放棄詢問意見,轉而麵向林汐語:“汐語,你呢?”


    林汐語的指尖輕輕在腿側敲擊。


    既然是三比三,決定權就在她和顏槿身上。顏槿始終沒有表態,大概還搖擺不定,於是自己的意見至關重要。


    她的決定其實毋庸置疑,但在顏槿跟前,她很難像於柯那樣毫無顧忌的表達出來。


    那是十幾條鮮活的、無冤無仇的人命。心狠手辣雖然是現今活下去的必備品,但依舊不是什麽好詞語。因為在乎,所以有一些東西她想隱藏,出於某種本能,以及某種形象上的粉飾,譬如夏如錦,譬如她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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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汐語垂下眼睫:“我不知道,我放棄。”


    最後演變成的結果很聽天由命,大家決定看到人再說。


    影響結果的因素很多,如裏麵的人是否足夠強壯,或許還有女性——影像像素不夠,看上去模糊不清,但從體態判斷,起碼有好幾個女人。最好其中有年輕貌美的,畢竟顏槿和於柯很不好惹,兩隊人也具有合作價值,不值得為些旁枝末節鬧翻,可是人類欲望和繁衍在漫長的旅途中還是必須品。


    從紅外探測監控儀設置的位置到碼頭位置不遠,那些人十幾分鍾後就到了。


    雖說沒有威脅,絕大多數人還是留在船上,手裏握著各種武器對準沙灘,算是一種震懾,也是以防萬一。


    宋河川很有誠意的從船上下來,和顏槿站在一起。


    那些人顯然被這個陣勢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停下腳步,轉身就跑。跑出一段距離,發現後方沒有采取任何攻勢,怯怯地停下腳步,聚在一起商議一會,其中幾個又掉頭一步一頓的折回來。


    隨著他們的靠近,林汐語發現宋河川的眼睛亮了。


    領頭那個肯定算是美女,就算瘦得皮包骨頭,依舊五官立體,氣質也很不錯,充滿知性氣息。


    那個女人在碼頭前站定一分鍾,緊接著挺胸抬頭朝顏槿和宋河川走來,帶著種慷慨赴義的談判架勢。


    林汐語眼中有陰晦一掠而過。這個女人看上去很清楚她那支隊伍的優勢所在,並且打算好好利用一番。這不可否認,很多時候外貌和性別都是優勢。但在林汐語眼裏,她們是潛在的刀鋒。


    不穩定的欲望會糾纏出感情、嫉妒、仇怨、累贅的嬰孩和更多的利益小團體,把整個隊伍切割得四分五裂。


    一個以生存為第一要務的隊伍,不需要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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