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對麵想表現足夠的誠意, 來人竟然是名二級軍士長。他的胸前別著軍徽,一臉與溫度背道而馳的如沐春風, 年齡已經不輕了, 目光中帶有中老年特有的慈祥。


    他走進船艙裏,笑容可掬地轉達了對麵的立場:大家能活到現在誰都不容易, 一個城市出來的,犯不著剛死裏逃生就自相殘殺。大家同根同源,沒有致命的矛盾,荒原那麽大, 以後的時間和路還很長, 人類長久以來居於生物鏈的尖端, 就算不互幫互助,各自總有辦法和出路,何必目光短淺地折在生路開始的地方。


    二級軍士長的態度不卑不亢, 說完後看過船艙裏的每一個人, 像是為了確認他們的態度, 隻是在經過如溫沫和光涵等一眼可判斷的殘和弱的時候,稍有停頓。


    慈祥的目光下, 是冰冷的審視和評估。


    顏槿上前一步,擋去老者的視線,揚起下頜,與對方平視:“汐語, 找個不會誤會的地方。”


    林汐語收回在以側輕敲的指尖, 在虛擬鍵盤上輸入一串代碼, 剛從探路者上拆下來架在船頭的小型激光炮自動轉向沙灘空地,手臂粗的紅光驟現驟熄,白色沙地上升騰出一縷青煙,餘下一團焦黑。


    顏槿麵無表情:“你說的,大家犯不著剛死裏逃生就自相殘殺。等了這麽久,你們內部沒有統一意見吧,戰士也該凍僵了。我們不想在人類身上浪費能源,畢竟激光炮過去,你們什麽都剩不下,包括物資。讓我們的人上來,我們走,你們留下,大家起碼今晚可以睡個安穩覺。”


    船頭的激光炮隨著顏槿的話和林汐語的手指,不安分地晃來晃去,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軍士長歎氣:“小姑娘別這麽大的火氣,我不就是為這個來的嗎?”


    顏槿薄薄的唇角微勾,毫無笑意。


    老者凝視顏槿片刻,旋即主動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那我們就這麽說定了。我以我的名譽承諾不會背後放冷槍——當然我知道,這玩意在現在沒有什麽用,所以我們的士兵會把武器放在距離身體半米外的位置。那你們……”


    他看向窗外探路者的位置,含義不言而喻。


    顏槿臉色微沉,被林汐語搶先報出一串數字。


    “這是艙門的開啟密碼。”林汐語微笑,“作為同為幸存者——我們的誠意。”


    老者終於滿意點頭,鑽出船艙,臨走前再次打量一遍船頭的武器,似乎相當惋惜,而後徑直往來路走去。


    直到他走遠了,船艙裏一幹神情自若的人才驟然吐出一口長氣。滕澤元抹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水,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我靠還真是一副上級來巡視的樣子。這也叫談判?”


    溫沫沒搭理滕澤元半真半假的抱怨,撐開眼皮對顏槿點頭:“幹得漂亮。”


    這是一出戲。


    任光涵對機械多有天賦,也不可能在半天內拆下探路者的所有武器並重新組裝完畢。架設在船頭的武器中,大部分沒有經過校對,唯一粗校過的就是林汐語操控的那一個。


    雖然是粗校,隨便選個地方開一炮還是沒問題的。


    要怎麽讓對方相信自己這方有足夠的實力,徹底震懾住對方的野心,而又合理解釋自己這方不願主動發起攻勢,是個問題。


    前麵的長時間潛伏等待就意味著對方內部意見並不統一,惡劣的天氣削弱了主戰那方的優勢,但即便是求和一派,沒在確定對方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真有實力之前,也不會心甘情願放過這塊看著就很肥美的食物。


    最後這場戲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滯留在沙灘上的士兵經由踏板回到他們的船上,遠方的人經受不住誘惑,已經有零星幾個遮遮掩掩走向探路者。陳昊惋惜地看著那個龐然大物:“可惜了。以後再想弄到個探路者恐怕很難。”


    顏槿倒是表現澹然:“丟在這裏的就不是我們的了,沒必要可惜。他們遲早也會弄開,順水人情而已,能拖住他們的注意力就夠了。”


    陳昊點頭,不再多話,轉看著顏槿。


    這個和他一起從酒店出發、共同曆經生死的女孩,成長的速度遠比他更快、更全、更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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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他們的隊伍相對平和,目前決策都采用票選製,但依舊需要一個主導者。作為後來者,隊伍的主導位置永遠不會讓給宋河川。溫沫本來是最好的人選,但現在重傷,時昏時醒。滕澤元雖說是後備軍,卻一早就表明他一直就是個聽命行事的小兵,照章辦事可以,製定戰略他肩負不起這種重責大任。陳昊也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於柯同樣。這個位置如今隱隱就落在了顏槿和林汐語身上。


    陳昊對林汐語不甚了解,但對顏槿,他很放心。


    水上的旅程一切順利,近乎觀光遊覽。


    有景色供人觀賞的隻有半片河岸,另外一半——自從昨天傍晚人造沙灘消失後,就成了一派寸草不生的荒涼。


    的確是荒涼,從天亮開始,沒人在這半片岸上看到一根草、一朵花,也確切說明了沙灘盡頭點綴的那些綠色植物的確和沙灘一樣是人工手筆,並變相解釋了為什麽他們在沙灘待了三天,也沒遭遇除水蚺外的任何襲擊。


    這肯定不符合自然規律,卻符合人類需求。不過不管是對環境的不公也好,還是戰略需求也罷,此時此刻坐在豪華遊輪裏吃飽喝足的人類們的關注點顯然歪朝了另一方向,並且滿臉怒容。


    放飛自我的人裏就數於柯最不願意收斂情緒,現在更是怒火高漲,伏在舷窗上,衝著沿岸低聲咕咕噥噥。


    林汐語的情緒也沒好到哪裏去,加上耳朵被她肆虐了一天,眼看她還沒個消停的意思,忍不住綻放出一個不怎麽真誠的笑臉:“這邊光,另一邊綠啊。要不下令停船,等等你?”


    於柯原地送給林汐語半個眼白:“這邊是防潛伏,我就不信隔著一條河,另一邊就沒人管了。想把我當探路器使,沒門。”


    林汐語一臉無辜:“是你念叨了半天想吃菜吃草,我提供建議,有什麽問題?”


    “那也別把我當智商低下人士行嗎?”於柯斜著眼角瞥林汐語,忽地露出一個有幾分猥瑣的表情,“幹嘛,你也不行了?想讓我去找找,分你一點?直說啊。”


    “……”


    “……”


    林汐語沒想到於柯會突然無賴,以致於一下子沒法接下去。顏槿坐在於柯另一側,看了眼後方坐得稍遠點的人群,無奈地按住於柯頭頂,把她歪朝林汐語幸災樂禍的臉掰正:“你們兩個是有仇嗎?”


    於柯悻悻甩開顏槿的手:“誰讓她把我當傻子。”


    顏槿拿這兩個人根本沒辦法,幹脆閉嘴。另一側依舊青山掩映,綠意盎然,眺目就能看到沿岸的諸多茂密植物,裏麵肯定有能夠食用的種類,引誘著船上的每一個人。


    人類就是這麽得寸進尺,一些在吃不飽穿不暖時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在連續幾天補充夠足量的蛋白質後,就不可遏製地凸顯出來,以至於從昨天開始,每個人都是滿臉慘綠,一副欲言又止坐立難安的德性。


    但每個人也都知道那肯定不是個好地方,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平靜。


    於柯把屁股的受力點挪到另一半,和顏槿看向同一方向:“不過就算不傻,也總有人抵不過欲望,去賭上一把的,對吧。”


    顏槿知道她說的是誰。


    於柯烏鴉嘴的潛質天賦異稟,在當天下午,他們就在河岸邊看到了那些‘誰’。


    一艘遊輪大咧咧地停在岸邊,靜靜隨著水波搖擺。


    確切地說,不能算岸邊,船離岸大約還有四五米,船側下了錨,固定在原地。


    船停靠的當然是山脈那側河岸,岸邊長滿濱水植物,一片被踩踏過的亂糟糟痕跡。但無論是陸地還是船上,都沒有人聲,不見人影。船艙內的窗簾拉得密密實實,艙門朝向岸邊,限於角度沒法觀察,阻隔了所有意圖窺探的目光。


    停下引擎的一溜船速度迅速慢下來,一幹人盯著那艘孤零零的遊輪看,個個兩眼發光。


    現在的情況很好猜度。事實上,他們一路過來沒有見到之前的那隊男女,在座的人就多少猜到了這個結果。


    要尋找依附,當然越早越好。顏槿讓他們離開碼頭,並沒有讓他們遠離。既然離開了,當然就是有了別的打算。


    沒人會真的心甘情願舍棄自尊成為別人的附庸。他們沒有經曆水蚺的風波,蘭爾河的物資又過於豐富,往往會給人一種平靜祥和的錯覺。


    每艘遊輪裏的東西都是標配,在經過兩天的吃飽喝足後,那隊男女估計遇到了和顏槿她們一樣的問題,需要一些能改善人體代謝的蔬菜草葉。更重要的是,這裏距離菲諾城有了挺長一段距離。幹淨充足的水源、豐富的食物、經過研究所證明不會遊泳的探路者、兩岸近處沒有連接、前可居住後可逃跑的河岸邊,沒有比這裏更適合落腳的好去處了。


    能活到現在的人未必傻,卻未必有抵抗誘惑力的恒心。他們都是普通民眾,沒有軍人,對城外的世界不甚了解,在安全區裏甚至過得比較優渥。


    何況別說是他們,就連顏槿這隊人,都稍稍動了心。


    這裏已經是蘭爾河的下遊,他們沒有天真到認為荒原會和蘭爾河一個樣,而人隻要不是賤得慌,通常不會在有更好的選擇時還主動往環境惡劣的地方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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