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京城的初雪來的格外早, 這才剛入冬不久,雪絮就不知何時洋洋灑灑落了人滿頭,顧軟軟站在廊下伸手去接,眉清目朗,雪花飄入素白掌心,恍若無物。


    “阿娘,下雪了!”一道歡快的聲音從月洞門後傳來,顧軟軟抬眼看去,美目已然帶了笑.


    葉星回穿著藍白儒衫手提軟竹小書箱炮仗似地的衝了過來, 六歲大的小人兒,穿的厚實又矮墩墩像個圓球, 顧軟軟蹲下笑著接了個滿懷。


    葉星回手中書箱一丟,墊腳, 格外熟練的在顧軟軟的臉上香了一個啵啵。


    "啾!"


    “阿娘,大將軍呢?”


    他問的是驃騎大將軍, 而大將軍已經去世了,是喜喪,活到壽終正寢的鵝.


    “不知道,可能在哪個炕上窩著呢吧。”顧軟軟搖頭輕聲道.


    大將軍已經是條老狗狗了, 沒有以前的活潑,經常找個地方一睡就能睡一天。


    也就大兒子經常去煩它,大將軍煩得不行了的時候還能和他鬧一鬧。


    顧軟軟碰了碰他的臉,熱乎乎的,小孩子火氣重, 這就是個小暖爐,見他左顧右盼閑不下來的模樣,顧軟軟直接放人,“去吧,別玩太久。”


    “好!”


    葉星回用力點頭,揚起一個大大的笑,隨即飛快的往外竄,兩條小短腿掄出殘影了快。


    “將軍~”


    “將軍我下學了,你在哪呀?”


    顧軟軟目送大兒子活力十足的跑遠,也沒起身,就蹲在地上,望著月洞門的方向,又等了片刻,那裏再度出現一個小小身影。


    慢吞吞的,一小步一小步,讓人真恨不得抱著他快點走。


    同樣的藍白儒衫小竹箱,一樣的精致小臉,白團軟糯,大眼清澈。


    他也看到了顧軟軟,抿起了一個小小的笑,格外秀氣乖巧。


    “阿娘,我回來了。”


    也不等顧軟軟‘發作’,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握拳,提著書箱往顧軟軟那邊小跑了過去,一鼓作氣跑到了顧軟軟身邊,小臉微紅。


    仰頭看著她,清澈大眼裏一片了然,還有點兒無奈。


    你是我娘,我當然要寵著你了。


    正準備裝腿軟讓他快點來扶自己的顧軟軟:“……”


    行吧,小兒子真的是□□靜且太懶了,總是想法子逗他說話逗他動起來,但從來都隻有第一次管用,第二次他就不會再上當了。


    顧軟軟站起來,牽著他往裏走。


    “今天在書院怎麽樣,聽得懂先生教的麽,和同窗有沒有好好相處,哥哥有沒有惹事?”


    葉星熾邁著小短腿跟上顧軟軟的步伐,很專心的垂眸看著地麵。


    “好,懂,有,沒。”


    顧軟軟問了一大段,他回了四個字,精辟簡潔,還每個都答到了重點上。


    顧軟軟:“……”


    對於小兒子,顧軟軟是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他不是不能說話,他是不願意說話,好在除了過於安靜,倒沒有其他問題。


    顧軟軟沒有氣餒,接著問他,“你們也入學挺長時間了,有沒有交好的同窗?”


    葉星熾搖頭。


    驚瀾去歃血關找小舅舅了,雖有丫鬟婆子,但顧軟軟真的鎮不住葉星回,這小子精力太充沛了,所以葉驚瀾走之前把哥兩打包一起丟童學了,讓先生煩去吧。


    小哥兩入學後都適應的挺好,葉星回有了更多可以發泄精力的渠道,葉星熾也鬆了口氣,哥哥終於不纏著他了。


    “為什麽呢?”顧軟軟看著他,神色認真,“他們不和你玩嗎?”


    難道小兒子被欺負了?!


    葉星熾搖頭,不知想到了什麽,罕見皺眉,想到哭得鼻涕泡直流的同窗,神情格外複雜的吐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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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


    顧軟軟:“…………”


    想也知道,這個蠢肯定是說同窗,不是說他自己,看著眼前麵帶嫌棄的小不點,顧軟軟不再垂死掙紮,行吧,安靜就安靜,穩重,挺好的。


    摸了摸他的腦袋。


    “爹爹這兩天就該到了,舅公也回來了,舅公很疼你們的,就是人看著有些嚴肅,不要害怕他,記住了嗎?”


    舅公?


    葉星熾雖然懂事後就沒見過這位舅公,但自己房裏的許多玩具都是舅公準備的,希望他不是一個很吵的人。


    葉星熾點頭,“好的。”


    這一路走得慢又吃得好,雖然路途遙遠,但一直坐馬車俞墨還是比剛回來時胖了一些,雖然仍舊比他往常的樣子清瘦些,但好歹看著不嚇人了。


    他們到家時,顧懷陵已經領著一大家子人在等了,不僅顧軟軟謝婉玉和三個小崽崽,顧懷月陸瀚陸湛也都在。


    除了不懂事的娃娃,大人都知道俞墨走這一遭歃血關做了什麽經曆了什麽,麵上看著還好,就是清瘦許多填了些許風霜,模樣並沒有大概。就隻是這發間,竟有了幾縷白發。


    等在門前的愣了愣,呆呆看著俞墨的白發,眼眶漸潤。


    俞墨隻是笑,看見眼前熟悉的麵孔,還有三個仰頭瞅著他的小娃娃,罕見有些開懷,走過腥風血雨,如今唯一期盼的無非就是家人俱在罷了。


    他張開雙臂,麵帶笑容,“我回來了。”


    “歡迎小舅舅回家!”


    一群人一擁而上把俞墨給圍在了中間。


    並沒有說太久,閑聊幾句後,俞墨甚至來不及和三個小娃好好親近一番,就匆匆回房洗漱,果不其然,剛換過一身簇新的衣裳就聽到了宮裏傳來的消息。


    皇上宣他進宮。


    俞墨也不意外,畢竟自己在狼牙國搞了這麽大的事情,於情於理名乾帝都要見一見自己的。他低頭扯了扯衣裳,往年的尺寸,如今上身有些空了。


    好在冬裝不太明顯。


    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和特意在門口等著陪他一起進宮的陸湛,一起出了家門。


    顧懷陵和葉驚瀾都不擔心,小舅舅這次功勞可大,狼牙能打下來,他一個人就占去一半功勞,就算小舅舅已非將士,這論功行賞也少不了的。


    就是不知道皇上會賞什麽。


    對軍功,皇上好像一向都很大方,隻是小舅舅什麽也不缺又不是臣子,皇上會賞他什麽呢?


    顧懷陵和葉驚瀾都挺好奇的。


    事實上知道這件事後,名乾帝也是挺為難的,俞墨這人,放蕩不羈又不受管束,偏他立了這麽大功勞又不能不賞,錢他不缺,權他不稀罕,那賞什麽呢?


    後來再得知他身體虧損太多,以後怕是不能在做賭坊的行當了,名乾帝眼前一亮,有了。


    於是俞墨再回葉宅的時候,已經從平頭百姓變成了英勇侯,侯府就在皇城根下。名乾帝想的很簡單,身體不好就好好靜養,朝廷養,立了這麽大功勞,一個爵位而已,俞墨受得起。


    現在狼牙就是京城官員最關注的時候,他們自然也知曉俞墨在其中擔任了什麽角色。


    如今他成了新貴英勇侯,意料之中。


    一時間人心浮動,賀喜的、討好的,各式各樣的帖子花一般的飛進了葉宅。


    俞墨一個都沒應,借口都是現成的,養身子不見客。


    其他人:“…………”


    這葉宅的人怎麽回事,顧懷陵葉驚瀾除了當值就沒見他們出來應酬過,六皇子也是,除非有正事,否則一概不見。


    現在連英勇侯都是這樣。


    這樣的不懂人情世故,他們家的人都有毒吧!


    外麵議論滔天,俞墨才不管,反正他又不上朝,愛說說,又不會少塊肉。


    不過他也確實在養身體,雖然看著還好,但其實做什麽都提不起來勁,一日裏大部分時間都是昏昏沉沉的,一直養到了年下,俞墨才覺得精神氣回來了些。


    這日,他披著狐裘坐在廊下,微微仰著頭,看著天際飄飄灑灑的大雪,神情安靜帶著點兒恍惚,不知在想什麽。


    葉星回藏在廊柱後麵,悄悄探頭。


    他對這個舅公好奇已久了。


    每次爹揍他的時候就拿舅公嚇唬人。


    ‘現在隻是我動手,你就知足吧,你舅公要是上手,你半條命都沒了!’


    葉星回現在還不太理解半條命沒了是什麽感覺,但應該比屁屁疼厲害些?他一直想見比爹厲害的舅公,就是舅公回家後也不出院子,阿娘還拘著不讓去鬧舅公。


    他忍了好久,終於沒忍住偷跑了過來。


    默默觀察許久之後,葉星回噘嘴,他覺得很失望!


    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看舅公就都大伯一樣,斯文讀書人,一點都不凶。


    爹爹騙人!


    俞墨早就發現偷看的小老鼠了,隻是他的小模樣實在有趣,俞墨就裝作沒發現他,誰知他竟還垮下了臉,還幽幽歎了一聲。


    俞墨挑了挑眉梢,對他勾了勾手指。


    “過來。”


    葉星回被發現一點都不怕,讀書人有啥好怕的,又不會跟爹一樣上手,他背著小手挺著胖乎乎的小肚子,大搖大擺昂首挺胸的朝俞墨走去。


    俞墨:很好,膽子很大,你爹都不敢這麽在我麵前走。


    走到俞墨麵前,小不點還似模似樣的拱手。


    “星回見過舅公。”


    兩兄弟長的一模一樣,生人實在難以分辨,所以後來他們學會見禮後就習慣自報名字,不過一旦熟悉就不需要了,因為性格實在差太遠,一句話就能分辨出來。


    俞墨可是非常清楚這是個皮猴子,抬了抬下巴,“你剛才想什麽呢,還歎氣上了。”


    葉星回小嘴一撅,狗膽包天。


    “舅公你太弱了。”


    “和爹爹說的一點都不像。”


    俞墨:“…………”


    “噢?”俞墨笑了笑,眉眼溫和,“你爹怎麽說我的?”


    “他說你上手我就會丟半條命。”


    葉星回的膽子是真的大,他對一切未知都充滿了巨大的好奇心,不由湊近,“舅公,丟半條命是什麽感覺呀?”


    俞墨:“你想知道?”


    “想!”


    葉星回重重點頭,他非常樂意去嚐試。


    “行。”


    俞墨起身,直接提著葉星回的衣領往外走,雙腳離地的葉星回懵逼地看著俞墨,然後就被他倒掛在了樹上。


    掛完後俞墨拍拍手就走了。


    葉星回:!


    這一天,葉星回格外的乖巧,一點都沒有要作妖的跡象。


    這麽乖巧的大兒子,葉驚瀾和顧軟軟對視一樣,紛紛激動了。他們當然知道下午發生了什麽,但相信俞墨,他出手是重,卻絕對不會傷了根本。


    這混崽子就得小舅舅這種心狠手狠的才能治。


    吃過晚膳葉驚瀾就殺到了俞墨院子,如今他依然用的是藥膳,所以沒有和大家一起用飯,見葉驚瀾來也不意外,“你想讓我教他練武?”


    今天他摸了一回骨,不怪星回精力充沛,這小子是個練武的好料子,根骨非常好。


    “恩。”


    葉驚瀾也不扭捏,直接承認了。


    “我下不去手,得你來教。”


    葉驚瀾當然知道大兒子非常適合練武,之所以沒教是因為這小子破壞力太大,真學武後怕是更能折騰,這倆娃生的太好,和媳婦也很像,每次看到他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怒氣就不覺散了。


    是經常揍他,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行。”俞墨現在也不打算繼續賭坊生意了,教娃娃也挺好,他也提前做好預防,“他以後哭鬧你可別來求我,不會停的。”


    “不會。”葉驚瀾說得斬釘截鐵,“你隻管教,我一概不管,”


    於是,頭一天還在做噩夢的葉星回就被他爹連人帶包袱的一股腦丟進了俞墨院子,那架勢,就差放鞭炮慶祝了。


    葉星回還沒來得及裝哭,葉驚瀾就衣袍帶風飛速離開,等他再回頭,就看到了笑眯眯站在門口的舅公。


    葉星回:“…………”


    昨天的感覺可太難受了,頭都快炸了,葉星回覺得他這小幾年,就昨天最難受,明明沒打自己一下,生生比爹嚇人多了。


    身上小肥肉顫了顫,老實站好,奶呼呼喚人。


    “舅公好。”


    “恩。”俞墨頷首應了,麵色柔和,葉星回心裏一喜,正準備繼續裝乖,就被俞墨帶進了一件空闊的屋子,將他提溜到了屋子中間,“紮馬步會不會?”


    葉星回搖頭。


    俞墨教了他幾句,又上手糾正了他的姿勢,等他穩穩當當紮好馬步,俞墨想著他還年幼,“一炷香。”


    雖然知道這小子根骨好,但沒上手練過,先慢慢試探著來,學武不僅要根骨,毅力耐心一樣都缺不得。


    葉星回一直都很想學武,雖然他有點怕這個舅公,但心裏很雀躍的,即使後來手在抖腿在顫,姿勢也早就不規範,但他咬著小米牙,愣是沒哭鬧。


    不錯。


    俞墨笑眯眯的,以後可以下狠手操練了。


    葉星回抖了抖,總覺得有點冷。


    葉星回的練武生涯就這麽開始了,出乎葉驚瀾和顧軟軟的意料,一個月了,從一炷香變成了一個時辰,這小子愣是沒喊苦,還挺樂在其中,看來他是真的喜歡,兩人也就放了心。


    唯獨葉星熾看出了點其他。


    兩兄弟住在一個院子,這一日,葉星熾罕見開口,“你不開心?”


    這還是弟弟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葉星回眼前一亮,喪氣瞬間沒了,元氣滿滿,整個人像個小太陽,“湯圓,你今天主動和我說話了!”


    葉星熾:“不要叫我小名。”


    “湯圓你今天的話好多!”


    葉星熾:“……”


    他轉身就要走,葉星回連忙撲了過去,“你別生氣呀,我就是高興,你平時都不吭聲的,所以激動了點嘛。”


    葉星熾停下腳步,看著人來瘋的哥哥,深呼吸了一次,再問,“你不開心?”


    說到這個,葉星回又歎了一聲,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撐著胖下巴,“怎麽說呢,我是想學武的,但舅公一直讓我紮馬步,我覺得我快成馬步精了!”


    “我好想馬上學飛天遁地,我想當大俠!”


    葉星熾:“…………”


    飛天遁地那是話本裏的事,你又偷看陸舅舅的話本了。


    葉星熾雖不懂武,但他知道循序漸進,紮馬步是基本功,基本功自然要練好,知他無事,葉星熾也不再多言,轉身慢吞吞回了自己屋子爬上床。


    今天說了好多話,要休息一會兒。


    葉星回還撐著下巴做大俠的夢呢,等他回過神時,眼前早就空無一人。


    “阿弟咧?”


    這一日,葉星回依舊天將青就在俞墨的院子裏紮馬步,不同以往的是,葉星熾抱著一本書,打著哈切也慢吞吞的過來了。


    俞墨挑眉看著他。


    這個小烏龜崽崽怎麽出現了?


    對於葉星熾,俞墨除了回來那天,其他時候愣是看不到他人,這個崽崽不僅不愛說話還不愛見人,除了他娘,連他爹都不怎麽理的。


    “舅公好。”


    葉星熾很有禮貌的見禮,得到他的首肯後就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到他的旁邊,接著就旁若無人的低頭看書,完全無視了俞墨的目光。


    俞墨:“……”


    小東西,你過來是幹嘛的?俞墨看了又看依然沒得到回應,探頭去看他手裏的書,當看清書目的時候,有點暈。


    現在蒙學都教《中庸》了?你這是欺負我沒讀過書呢?


    俞墨默默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他確實認真在看,倒吸了一口氣,“你看的懂?”


    葉星熾點頭,抬眼看著俞墨。


    俞墨不信,有心想考他,但他識字是識字,中庸是真不理解,也不能考他什麽,伸手拿過書,“背給我聽聽?”


    聞言,葉星熾看了一眼那書的厚度,然後毫不猶豫搖頭。


    死都不會背的。


    俞墨也知道小的這個不愛說話,但他實在好奇,想了想,又道:“我隨便念一段,你告訴我章節?”


    這個可以。


    葉星熾點頭。


    俞墨隨便翻開一頁,看著上麵的字,個個都認識,怎麽連起來這麽拗口呢?他簡直鬥大如牛,也不理解了,非常生硬的一字一字照著念。


    誰知剛念出了幾個字。


    “九,七。”


    俞墨聲音一停,抬眼看了一眼章節,九章七節。


    俞墨瞅了一眼澹定的葉星熾,不信邪的往後翻,這次,他終於體驗到了讀書人的恐怖,不管他翻哪,基本上隻要念出前三個字,葉星熾就能非常準確的說出章節,一次未錯。


    俞墨:“……”


    他看著葉星熾的小臉,彷佛看到了年輕的狀元郎。


    嘶,驚瀾這兩個崽生的可以啊,一文一武!


    出於對讀書人的尊敬,俞墨雙手將書還給他,葉星熾也雙手接回了書,抱著站起來,說了第一個長句,“他的精力又回來了。”


    這是忠告。


    說完葉星熾就覺得他的使命已經達成,阿娘說對舅公好點,這樣就算好了吧?提前告知了危險,他點點頭,慢吞吞的走了。


    俞墨一頭霧水。


    俞墨如今還能指點小娃娃,但不能真刀實槍的練了,要靜心養身體,他就撿起了以前的愛好,木凋。


    隻是久不練,手太生,總是不成樣子,廢了好多木料好,才勉強凋出了四君子的雛形,隻是大概輪廓,細節才是最難的,他正準備下刀,俞凜過來有事要說,他起身,跟他去了書房。


    俞墨走後,葉星回好奇走了進去,輕輕鬆鬆,不見以前的脫力。


    俞墨對葉星回的估算錯誤了,雖然加長了時間,但葉星回適應的很好,實際上年紀太小,骨頭還沒長好,俞墨也不敢下狠手,想慢慢來。


    慢慢來的後果就是葉星回的精力又回來了,他又坐不住了。


    坐不住就想找點事。


    他知道舅公一直在凋木凋,他對木凋沒什麽興趣,看了一眼就癟癟嘴,這才雛形也沒有美感可言,光禿禿的,有啥好玩的。


    他正要去別的地方探險,腳步一頓,回頭看著光禿禿的木凋。


    眼睛一亮。


    俞墨處理完事情後再回來,遠遠就看見自己好端端的原色木凋被人塗上了各種顏色,那色彩斑斕的,鮮亮的不行。塗就塗吧,竹子你塗紅色,梅花你塗綠色?


    俞墨臉都黑了。


    他終於知道葉星熾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他直接擼袖子,到處找人。


    小兔崽子人呢?!


    葉星回快快活活的坐在樹梢上甩著小短腿,絲毫不理下麵小廝的叫喊,也根本沒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他嘟著臉,看著高高的天空,無比期待自己變成大俠飛天遁地的那天!


    (二)


    這邊俞墨已經過上了含飴弄孫的‘快活’日子,龍疆陸昭等人,還在戰場奮戰,狼牙失主,但也不可能幹巴巴就這麽等著人打進來,反抗自然也有的。


    不過這種毫無頭緒沒有主心骨的反抗在大周麵前,不堪一擊。


    次年開春的時候,龍疆終於攻進了狼牙王城,還活捉了新任狼牙王。


    狼牙國正式被大周拿下,盛夏壓著狼牙王回京的時候,名乾帝領著一眾大臣等在了城門外,迎接功臣回京。


    在外奮戰了這麽久,如今終於回京又看到了父皇,陸昭是極興奮的,名乾帝拍了拍他的肩,也是極高興的模樣,接下來就是回宮賜宴論功行賞。


    宮宴上陸昭喝了不少酒,聽到父皇召見,他洗了把臉,到外書房的時候,臉還帶著陀紅。


    “兒臣見過父皇。”


    “起吧。”


    名乾帝的聲音有些冷澹,和剛才的笑談截然不同,陸昭起身,看著眉目沉靜下來的父皇,酒意散了些,站直身子,“父皇?”


    名乾帝看著下麵站著的陸昭,見他麵帶疑惑,顯然不知自己為何不喜,頓了頓,問他,“這麽長的時間,在邊關體驗如何?”


    這是陸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直麵戰爭。


    他當然也是上過戰場的,但唯二的兩次的主將都是他的人,事事顧著他生怕有一點兒閃失,說實話,那兩次的體驗真的不好,還不如擱家自己練武呢。


    這一次,龍家人雖有保護,但他還是真正直麵了戰爭。


    說到這個,陸昭眼睛都在發亮,“兒臣覺得很好,父皇,兒臣願為您足下蹄,踏平異國疆域,開拓我大周疆土!”


    名乾帝聽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


    這是長子,用的心思最多的兒子,不可避免的,對他偏愛,太子之位,也屬意他更多,他也不負期待,有勇有謀,聰敏過人,就隻一點,見血時容易衝動。


    為君者,可以平庸,可以無奇,但不能衝動。


    衝動就要壞事。


    這些年陸昭看似平和了,但名乾帝仍然不信,所以才會把他送去歃血關,他想看看在沒有心腹護著勸導的時候,他會如何行事。


    然,已經長成的性格果然不是那麽好改的。


    在戰場上一年多的日子,衝動了無數次,好幾次都身陷險境,若非龍六等人救援及時,他都回不來了。


    哪還有現在這意氣風發的樣子。


    名乾帝對陸昭在戰場上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


    “你確定?”名乾帝忽然道。


    當然———


    陸昭下意識就想點頭,但他看到名乾帝沉靜的雙眸,終於明白了。


    若是太子,當然不可能一直在外征伐。


    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去,但臉上還留著對打仗的興奮和期待,顯然,他是喜歡的。


    良久後,名乾帝擺擺手,“朕乏了,你出去吧。”


    陸昭張口想說些什麽,但幾次啟唇都沒出聲,最後都咽了回去,躬身行禮。


    “兒臣告退。”


    陸昭退出來後,在外書房站了許久,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怎麽會突然送自己去歃血關,是因為知道自己喜歡戰場還是想考驗自己?


    都有吧。


    身上的傷疤已經愈合,但痕跡還在,這些都是自己衝動的證明,父皇應該都知道。剛才那一問,自己應該已經沒了問鼎大位的機會了。


    失落嗎?


    這是當然的。


    這麽多年,從懂事起,這麽多人的教誨,無數人的努力,都在告訴自己最後一定要登上那個位置,自己也一直為此而努力。


    但今天忽然得知沒機會後,比起失落,更多的是慶幸,以及將來可以無所顧忌奔赴戰場的興奮顫栗。


    當年老師的話大約是對的。


    自己可以為兵可以為將,但不能為帥,必須得有人在前麵牽著。


    陸昭覺得自己很奇怪,該失落的,心裏確實也失落的,但步伐意外的輕快,他覺得自己都快分裂成兩個人了,這種感覺還有些新奇


    他背著手隨意閑逛,居然碰到了陸湛陸瀚和顧懷月。


    他們走在前方,沒有發現後麵的陸昭,陸昭見他們正在說事,也沒有出聲,就在後麵晃悠悠地跟著,豎著耳朵光明正大的偷聽。


    今天陸瀚顧懷月是來參加宮宴的,陸湛有事要出宮,正好同行,本是閑聊,結果說著說著就說到顧懷月新鋪子上。


    顧懷月這兩月雖然嫁給了陸瀚,但她也沒閑著,更因為嫁給陸瀚,有錢有人支持,步伐邁得更大了,不說京城,這周圍好幾個城市分店都漫延出去了。


    實打實的日進鬥金。


    陸湛:“我沒記錯的話,你城西那邊的鋪子,已經快開張了?”


    顧懷月點頭,“對,怎麽了?”


    “幫我個忙。”


    “這次招工,能不能都招年輕姑娘。”


    隨著女學逐漸被大家接受並且願意入讀後,陸湛又想得更深了,光讀書也無用,最後還是聽長輩的話嫁人以夫君為天。


    這當然也沒什麽不好,但陸湛最想改變的,其實是女子依附男人生存的現狀。


    願意相夫教子當然沒問題,但不願意的,陸湛希望自己可以提供一些出路給她們。


    陸湛仔細想過,阿姐和懷月,之所以會這麽快活肆意,除去兩人都嫁給心愛之人外,更重要的是,她們本身就不缺錢。


    這是一種底氣,即便離了男人,她們也能過得很好。


    陸湛認為,在男女關係上,銀子也占舉足輕重的位置,不能絕對說有錢就有底氣,至少有錢,就有了退路。


    但能去鋪子做工的,女的大多都是嬸嬸婆子一類的,便是貧賤之家,年輕姑娘也都是去做丫鬟,基本沒有出來拋頭露麵的。


    但自從實行女戶建女學後,陸湛收到很多陌生女孩兒的信,她們很苦惱,不想聽父母之命嫁人,但確實沒有生存的技能。


    陸湛想在顧懷月這裏試試。


    “可以啊。”


    顧懷月毫不猶豫點頭,這不是什麽大事,她知道陸湛想做什麽,想了想問他,“你沒有考慮過女兵的問題嗎?”


    其實戰場一直都有女兵,隻是人數很多,所以不被大眾人所知。


    顧懷月:“這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力氣小,這是沒辦法的事,為什麽沒人願意出來做活呢,還不是怕自己出事。”說到這,她譏誚一笑,“畢竟被人輕薄幾句,男的沒事,女子反而會被人指指點點。”


    “姑娘當然相信姑娘,如果這城裏的巡防能加入女兵,我覺得會有很多人走出來的。”


    真的一語驚醒夢中人。


    陸湛總算知道自己思維的誤區在哪裏了。


    是,自己一直想辦法鼓勵姑娘出門,想去改變長輩的思想,但是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下流的人哪裏都有,姑娘出門的次數多了,危險也跟著上升。


    就像懷月說的,隨意輕薄,大不了娶回家,沒有實際上的懲罰。


    陸湛:“這事先不提了,我得先研究研究律法,得把這方麵的律法完善了,抓幾個立典型,我看誰還敢隨意動手動腳!”


    “這個可以有!”


    一直不吭聲的陸瀚突然出聲,“這個必須有,你放心,你提的時候我和你一起,父皇不肯,我就哭到他同意為止!”


    媽的,小爺日日陪著媳婦出門,還有那招子不想要的就往媳婦兒身上瞅,有本事來瞅爺,爺把你第三腿給你折了!


    陸瀚一時麵目猙獰,呲著一口大白牙,繩子一放他就能馬上咬人那種。


    更奇怪的時,懷月看到他這種居然偷偷笑的挺開心。


    陸湛:“……”


    夫妻的情趣,我是真的不懂。


    他搖了搖頭,自顧自的開始想律法要怎麽改,又得怎麽添。


    這種事沒什麽好隱瞞的,他們聲音如常,後麵的陸昭也都聽清楚了。


    他怔怔地看著陸湛的背影。


    如果他才回京,但因為他離開太久,下屬唯恐他不知道這段時間京城發生了什麽而誤事,所以見縫插針的把這段時間的要事和需要主要的人,都提了一遍。


    這些人裏關於六弟的很少,就一段話。


    【六皇子啊,一直在跟女戶和女學較勁,屬下也不明白,這事都成了,他怎麽還關注這些事,朝堂大事一點建樹都沒有。】


    陸昭到現在還記得下屬當時說話時的不以為然。


    陸昭也不理解六弟怎麽就和女人的事較上勁了,父皇對他既疼愛又愧疚,如果他好好利用這兩點,也不會在進了刑部後在大臣麵前還不溫不火的。


    但剛才聽到他說的那些話,想著他做的這些事。


    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六弟入朝後確實不溫不火的,沒有治國良策,沒有驚豔絕倫,沒有拉攏勢力,他一直都在做一些‘小事’,但無論是別人不知的科舉改革還是現在的女人的事,這些事確實不大,它平時都是被忽略的,但又確實是真真切切困擾到了百姓生活的。


    六弟他,一直都在為百姓做事,隻是很多人看不明白而已。


    陸昭看著陸湛微微垂頭的背影,抿了抿唇。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沒更是為卡文了!憋了兩天,好歹今天憋出來了.


    陸湛的事業線就這樣,留白了,你們自行想象,我沒想寫宮鬥爭權,就到這,後麵就是登基後的事了,會是所有人的大番外啦,你們想看的文桉!


    今天可能不更,我不太確定,因為大番外我還沒擼好,不僅文桉還得有閨女奶爹的,讓我仔細想一哈整合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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