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如夢似幻,終是不可能了。


    眾人隻看到那女子款款上前,素淡的衣裙拖在玉石地麵上流雲一般,她有一種非凡的氣度,即便身處群星閃耀中,仍有一份光彩,唯她獨尊。


    “你叫桃夭?”薑玉芙溫雅的聲音聽在長樂耳裏十分熨帖。


    “是,婢子桃夭,是薑公子從歌舞坊裏帶出來的,桃夭見過國王、王後。”她自報家門,端的就是一個大大方方。


    薑玉芙微微一怔暗暗去想:這姑娘,未免太不設防了。


    長樂考慮的卻是與其被追問,倒不如像倒豆子一般讓自己毫無保留。


    禦座之上的駱端辰突然冷冷開口:“這是真名嗎?”


    這讓長樂心口一顫,麵對這道淩厲的目光,她不能生怯,腰杆一直便迎向一國之君的注視。這駱端辰生得高高大大,眉眼如刻,想必年少時就是諸多女子競相追逐的對象,如今年過四十,俊朗中多了威儀,魅力愈發難擋。


    “你嚇到人家姑娘了,國主的意思是這是你的本名還是藝名?”薑玉芙先是指責了丈夫不夠溫柔,折過後半句話來便嗓音如水。


    “風塵之中,自然不是真名。”長樂有了應對之策,“隻是真名難免成為負擔,也不想辱沒了先人,請恕桃夭有所隱瞞。”


    薑王後心善且單純,鳴不平道:“英雄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算是很體麵地為長樂挽尊了。


    薑弦與駱澤異口同聲附和道:“英雄所見略同。”


    這吹捧有點兒高,可長樂明白於薑弦來說隻是不想泄漏她的真實身份,而駱澤才是有心為她解圍。


    想著明明是同一句話竟也能這樣厚此薄彼,是不是太過於雙重標準了,她朝薑弦看了一眼,並無透出感激來。


    王後觀於心,已然有了別樣的理解,話是對著薑弦說的,“阿弦,你與駱澤同歲,已是談婚論嫁的年齡,下回我見著姐姐定要再催促催促,讓她早點兒給你尋門靠譜的親事……”


    她的話一時間並沒有結束的跡象,駱澤憋著笑,不忘看一眼薑弦越來越局促的神色。


    在薑王後提到要為他舉行幾次大型相親之後,薑弦終於繳械投降了:“芙姨,我哪裏做得不對,請您批評,可千萬不要尋個管教我的,您知道,從小到大,我心野得很,受不得束縛和約束,所以不管她是九天玄女,還是人間公主,我都不願娶回家——”


    被高座上的雍昌國王及時喝住:“你小子,想得倒是挺美,還九天玄女、人間公主,且要先問問她們是否有那個意願結識你。遠的、飄渺的就不說,單單問問這個桃夭,你問問她,看看她願不願意嫁與你?”


    薑弦幾乎就是秒慫,這更加印證了長樂此前的猜想,他果然是忌憚害怕駱端辰的,可這就讓人費解了。


    薑王後笑出聲來:“阿弦,國主下旨意了,你得去問問桃夭姑娘了。”


    薑弦向駱澤投去求救的目光,駱澤卻刻意視而不見,而是對臧雲噓寒問暖起來。


    看到結義兄弟如此無情無義,他仰麵一歎,以極快的語速對長樂說:“國主問你願不願嫁給我?”


    駱端辰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指著他:“說慢點,而且不是我問,是你自己問。”


    長樂覺得在演木偶戲,她演的似乎是小醜的角色,可薑弦顯然認為他才是那個小醜,隻不過他對駱端辰有著一種天然的、毫無道理的畏懼,相反待他嚴苛的養母,他卻沒這種感覺。


    所謂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若是這樣,那也著實太可怕了。


    “桃夭,我且問你,你是不是像國主說的那樣,內心是不願意嫁給我的?”他不再敷衍,而是以一種慎重的語氣問了出來。


    長樂本想趁火打劫去取笑她,可忽然心思就軟了下來,許多雙眼睛看著他們,都在等待長樂的一句話。


    她需要照顧他的顏麵嗎?猶豫了一下,像是也在慎重地思考這個問題,“公子,我不願。”


    這斬釘截鐵的話令薑弦眸光一暗,可長樂接著又說:“我不願並非是因為不想,相反若能與公子結成眷侶,定是桃夭一生之幸,隻可惜我不是天女,亦不是貴女,若是逾越到福份之外,那或是更大的不幸。幸與不幸中,桃夭雖渺小,但還是懂得去做一個實惠的選擇。”


    長樂語出驚人,卻有情有理,聽得眾人唏噓一片,有人搖頭,有人歎息。


    駱端辰似乎是對她存有偏見,此刻也隻是笑了笑,這個桃夭,讓他想起多年前見過的一個小姑娘,梳著小辮子在椒國的王宮花園裏跳來跳去。


    思緒像朵雲,不知覺中飄向遠方……


    ……


    “小囡囡,你在做什麽?”他那時年華正盛,勝過園中最挺拔的鬆和最俊逸的竹。


    “抓蝴蝶啊!”她揚起小小的臉,唇如櫻,美如畫,人人都傳椒國的公主以後會是一個美豔絕倫的妙人,看來傳言不虛。


    “那你抓它們準備做什麽呢?”他又問,春光和煦,禁不住微眯了眼。


    小小的女孩兒看著他,這個玉樹臨風的叔叔問題真多,而且他的身量也太高了都遮擋了她的花叢,於是狡黠一笑:“我啊,叔叔,我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哦。”


    青年駱端辰鄭重其事點點頭,按照小孩子的規矩伸出右手的小手指:“一言為定。”


    小女孩也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了上去,隨後發出指令:“叔叔,你彎下腰來。”


    駱端辰便彎下腰來,稚嫩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卻讓人不寒而栗:“我要用蝴蝶做毒藥,毒死那些來給我提親的人。”


    駱端辰猛然直起身來,麵如寒冰,冷聲質問:“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他很英俊又怎樣,我也很漂亮,他身份尊貴又如何,我也是堂堂的一國公主!我為何要遵從旁人的安排和喜好,我還小,這樣的小,不想從現在起就開始學著你們這些世故的大人一樣委曲求全。”女孩眼中有星辰,卻固執輕狂。


    駱端辰是個溫文爾雅的人,包容性極強,可他最恨人在天真的年紀裏不能保留天真,他不再說什麽,轉身便走,即使這樣,還是能感到小女孩那利箭般的眼神。


    他前腳剛走沒多久,又跑來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女孩。


    “公主,公主,蝴蝶抓得怎麽樣啦?看看婢子新得的捕蝶工具。”高高揚起手中的網兜,一副小表情很是驕傲。


    年紀尚小的公主學著身邊的人那般歎氣:“蟬衣,方才我遇到一個怪叔叔,長得很氣派,無奈膽小,被我三言兩語嚇跑了!”


    “這麽巧,公主!婢子剛剛也遇到一個小公子。”叫蟬衣的小宮婢眼中放光,“那小公子模樣很俊,但冷冷清清的,全然是目中無人的樣子,婢子靈機一動,模仿著公主的口吻和他說了幾句話,也把他打發走了。”


    “蟬衣你真聰明。”小公主對她大大讚賞了一番,她對蟬衣從來都是厚待有加,別的不說,單在衣著上,別的宮婢都是青色長裙,可蟬衣不是,永遠都是上好的綢緞製成的最時興樣式,以往有人會把蟬衣認錯成公主,後來認錯的人越來越多,長樂很高興,專門令人做了很多同款不同色的衣裙,主仆二人輪換著來穿,蟬衣一開始是無論如何都不肯,可經不住公主認真的恐嚇,漸漸的宮人們都隻當這是公主喜歡的一個遊戲。


    ……長樂也分了神,她突然想起原是見過駱端辰的,也突然明白了駱澤那日對她說的話,原來蟬衣遇見的那位小公子便是駱澤,原來駱澤也像很多人一樣把蟬衣當成了自己。


    冥冥之中看來早就已有注定。


    “桃夭,桃夭……”有人低低地喚著她,她愣了愣,誰是桃夭?正想開口渾身一個激靈,在這雍昌,她不再是長樂。


    麵帶歉意地看了看好意提醒她的臧雲,輕輕一笑,薑弦得了她的回答陷入沉默中已有一陣,他不悲不喜,隻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失去。


    “我就喜歡桃夭姑娘這真性情。”薑玉芙頜首,回身望了望木然著臉的駱端辰,訝然而問:“國主在想什麽?”


    駱端辰於是搖搖頭,強迫著從那虛影中拉回遠走的神思,不過一個歡場上故作清高又有些姿色的女子,不值得他去憂神,淺笑一聲:“想起一些舊事,覺著好笑。”


    心思剔透的駱澤瞧出些端倪,適時說:“父王、母後,兒子這一路風塵仆仆,能否先去用膳?”


    薑玉芙裝出驚呼一聲:“看我一高興,竟然忘了正是用午膳的時候。”衝著兒子眨眨眼,似乎在說你愛吃的早就備好了。


    母子之間頗有默契,駱端辰正好找個台階下:“殿前還有事,你們吃著。”不甘不願又補上一句,“我不在,你們也自在些。”


    眾人都抿著笑不做聲,隻等他一走露出群魔亂舞的原形。


    這其間最舒心暢意的莫過於薑弦,像他這般沒心肝的人並不曾把長樂對他的回複當成一回事,他高興地喝酒、高興地舉筷、高興地談笑,看上去與剛才的唯唯諾諾判若兩人。


    薑玉芙身為長輩早就對幾個小輩的習性了如指掌,對他這副德行見怪不怪,隻是笑著給他麵前的碗裏夾菜,轉眼間,薑弦的碗裏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長樂的身份本是不該上桌,可駱澤堅持,臧雲默示,薑弦不置可否,薑玉芙便把她拉到身邊坐了下來,另一邊坐了臧雲。


    三個世間絕色的女子匯聚在一起,整個宮室都陡然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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