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之時,人已在王宮,卻是在駱澤的殿裏。


    長樂慢慢張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清俊但帶著幾分淩厲的臉,他一貫都是溫柔似水的,想想這淩厲該是來自刀削般的眉眼。


    他坐在她榻前,麵有猶豫之色。


    “殿下,抱歉了。”長樂勉強笑了笑,起身之際,雙肩被輕輕握住。


    “桃夭,醫官來過了,說你身體氣血虛調,憂思過甚,你究竟有什麽心事?”駱澤的話極柔,滿滿都是關切。


    長樂自是有著不可告人的苦衷,因此保持著淡笑:“近日為了少女失蹤的事情,誰都難免憂心,如今禍端已經解除,我很快便能不藥而愈了。”說完俏皮一笑。


    駱澤跟著也揚起了嘴角,但卻並沒什麽笑意,握住長樂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今後你有什麽打算?一定要離開?”


    “殿下金口玉言,該不是想反悔?”她刻意讓氣氛顯得輕鬆些。


    愁雲不散的男子默然著,半晌開口說:“你真的很想離開?”像是在確認著什麽。


    長樂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該如何作答,由不得她想不想,她是必須要離開。


    “既然如此,你想去哪裏?薑弦說你已沒有任何依靠,何以安身?”駱澤很是擔憂。


    長樂想了想,“有個好地方,我想去試試運氣。”


    “哪兒?”劍眉一挑,緊接而問。


    “愚門。”她想起當初段旭提出的建議,曆經種種之後,她有些後悔沒聽他的。


    這回答大大出乎駱澤的意料:“愚門不會接納外人,桃夭,你想做什麽?”


    “所以我才說去試試運氣。”她笑道。


    駱澤猜測她說的隻是一句玩笑話,擰著眉沉思著。


    “不管你想去什麽地方,也不管你想做什麽,你的身體沒休養好之前,我都不允許你離開。”或許是無計可施,他不管不顧道。


    長樂被他的態度驚了下,旋即笑開了:“殿下這是要囚禁人的節奏啊。”她忽然轉換成輕佻的語調,用手指去挑駱澤的下顎,另一隻手緩緩攀上他的肩頭,柔媚的眼裏倒映著他略帶傷感的臉:“難道殿下是看上桃夭了?就像薑公子那樣,也像許多達官貴人那樣,可是我的太子殿下,你不該和他們一樣。”


    這溫溫涼涼的話爬上駱澤的心頭,他任由她在他臉上摩挲、在他耳畔吐氣,那種黏膩的真實並不讓他舒心,可他隻覺眼前的女子無論有著怎樣的舉止,他都可以試著去接受,甚至可以不介意她的過往。


    見他不吭聲,但也絲毫沒有被引誘或者觸怒的跡象,長樂在焦灼中煎熬著,她不願駱澤對她產生任何的期待和向往,這個風塵女子桃夭的角色她必須扮演好,好到讓他知難而退、讓他主動放手,最好還能心生厭惡。


    各有所思,但迥然相異,誰也看不透對方。


    她嬌嗔著,將頭埋進他的懷裏,露出白玉一般的小臂,她在自己的臂上親了一口,然後駱澤便聽到一個低低笑著的聲音:“殿下可聽過‘玉臂千人枕’這句話?”


    一動不動的駱澤心上有什麽東西轟然垮落,砸得整顆心都抽搐起來,他將長樂重重揉進懷抱裏,聲音帶著烈酒一般的甘辛:“桃夭,你就那麽想走嗎?你就那麽不想真的和我在一起?”


    長樂忍住繼續說:“想啊,天下哪個女子不想和殿下在一起?錦衣玉食,享不盡的永華富貴,想想都美,可也就想想而已。桃夭心大,即便是太子也無法令我一心一意,何況,請恕我直言,和薑公子相比,還是他有情趣多了!當然,殿下如此心誠,桃夭也不是不能回報殿下一夕之歡。”


    她已慢慢抬頭,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看著他紋絲不動的後背。


    良久,男子苦笑一聲,將長樂敞開:“你想走,何必如此?”他的心透亮到這種程度,“是我強人所難。”


    長樂隻覺她實在贏得太艱難了,隻需他再多一句挽留的話,她可能就要前功盡棄了。


    “隻是桃夭,你教教我,整個雍昌都已經知曉,我要娶你,如今該如何收場?”他的問題並不能算是問題,計劃之內並沒有弄假成真這一步。


    他隻是在試探,試著從顧全大局的角度來使她困惑。


    可長樂立馬找出了他話裏的疏漏:“殿下,你要娶的是椒國的公主,而非流落風塵、閱人無數的桃夭。”


    駱澤的眼底聚了無奈和無助,“桃夭,我該拿你怎樣呢?一定要說得這樣令人麵目全非嗎?”


    “那公主城樓被辱,不貞不淨,想必出家為尼或者自盡了,無路哪種結局都在情理之中,你的子民若是一定需要一個解釋,這並不難。”她的心上被撕扯著,麵上卻是笑靨如花。


    “我,桃夭,人生已是如此,不想再去依附任何人,也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況且我視臧雲為友,不想和她成為伺候同一個男人的‘姐妹’……殿下隻是以往沒見過桃夭這樣的女人,一時新鮮罷了,時間長了,殿下會明白的,野馬要的是草原,而不是亭台樓榭,同樣浮萍無根,它安定不下來。”說完這番話,長樂才覺得稍微好受了些。


    駱澤深歎,繼而是意味不明的笑:“桃夭,我第一次覺察出我竟是一個幼稚且荒唐的人。”他起身背對著她,“不過你說的對,我或許是太順遂了,把一切想得理所當然,仿佛天下我得不到的隻是我不想去要而已。”


    長樂複又躺在榻上:“我想休息一會兒,若殿下不想在你的寢殿裏再看到我,我也可以立即走。”


    “你睡吧,或許明天日頭會很好,或許明天我們都是另外的心情。”他慢慢說,話說完,人也出了殿。


    長樂牽過錦被蒙住了頭,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到脖頸裏。


    接著幾天,駱澤仍會來看望她,說幾句與一切都不相關的散話,隻要長樂稍有沉默,他就立即匆匆離開。


    這天,身體已經大有起色的長樂正在翻看時下旭安城裏最流行的一冊話本子,聽得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想著按照慣例應是駱澤來了。


    沒有刻意去迎,反而依然我行我素看著小冊子,來人不語,她也隻當不知。


    “桃夭,你便是這樣和殿下置氣的?”女子的聲音聽不出喜樂。


    長樂將話本子合上,幾分驚喜:“臧雲?”她不再低眉順眼故作卑謙,也不再如宮人一般稱呼巫臧雲,那日她對駱澤說不願與臧雲二女共侍一夫,雖有拿臧雲當擋箭牌的緣由,但視她為友也是真話。


    臧雲心思剔透,已然明白她的用意,在她前側繡凳上坐下:“怎麽,我不能來?還是說你做了什麽對不住我的事?”


    她很少用這樣輕快活潑的語氣說話,長樂聽了很歡喜,情不自禁笑著說:“我想來著,但既然已經被你及時發現了,我便就此作罷。”


    藏雲也笑笑,眉宇間卻仍帶隱憂:“打算何時走?”


    長樂雖未刻意去打聽,但也知道與太子聯姻的椒國公主在臨近婚期突然不辭而別——這種廣為流傳的說法極大地拓展了雍昌百姓的想象空間。


    駱澤沒按照她的說辭,而是這樣對他的臣民做出解釋,這何嚐不是在維護那位公主最後的聲名和驕傲。


    長樂感激著他,但無法回應,隻因她是桃夭。


    “盡快。”她快速說著,看了藏雲,又是一笑:“你今日一定是來催促我的,其實我也知道住在太子這裏很不合適,可是薑弦不打算要我了,我也是沒辦法。”她是說笑的姿態,話裏也是有真有假,自從暈倒後她被駱澤抱進殿內,薑弦便再也沒在她的視野裏出現過,但長樂知道,他一定還在宮裏,卻不知他都在做些什麽。


    此時或許是出於好奇,長樂居然問了句:“臧雲,薑公子是回餘寒了嗎?”


    這種小把戲自然瞞不住臧雲,她似笑非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再問下去就是自討無趣,長樂止住這個話題,“我猜你來找我是有話說。”


    “既然這樣,我也不再拐彎抹角,桃夭,其實若是因為我的原因使你有所顧慮,大可不必。”臧雲很率直地說。


    長樂納悶了,臧雲這是被脅迫著做說客來了?做駱澤的說客?


    “我沒那麽小心眼兒,而且太子是未來的雍昌國主,本就是免不了後宮佳麗三千,並不多你一個。與其別人占了那個位置,還不如你,至少我們相識一場,彼此有交情,也算知己知彼。”她的笑發乎內心,不像是裝的,更不像是被人要挾了。


    雖不知臧雲的態度為何會突然轉變,長樂還是決定要給她一個堅決的答複:“多我一個不多,但少我一個也絕不少。我雖身在歡場,向往的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臧雲,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你真的不用這樣為了他而委曲求全,你說過連他的一塊手帕都不願意被別的女人占去,那麽他的人和心你更要牢牢看護好。”笑著又說,“臧雲,我看好你,你有這個能力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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