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雲看她的眼神透著幾分奇怪,欲言又止。


    長樂顧不得這些,岔開話題說:“你是不是給我送藥來的?”


    臧雲恢複了淡然的神色:“這你都能猜得到?”


    “氣味,我離你這樣近,聞到參味了。”她狡黠一笑。


    “你這嗅覺,我該說什麽呢,說多了像是在罵你一樣。”臧雲從袖籠中取出瓷瓶遞給她,仔仔細細說著,“上好的滋補丸,配的都是野山參,一日一粒,隨米酒飲下。”


    長樂接了過去,晃眼一看,這藥瓶倒是看著熟悉。


    “謝謝你,臧雲。”她謝了聲。


    臧雲卻隻是笑了笑,理理裙擺站了起來:“別謝我!我想說的都已經說了,但我無法左右你的心誌,桃夭,無論你做出什麽選擇,我都支持你。”


    長樂心上一陣感激,卻也隻是對她笑了笑。


    手裏拿著名貴的滋補丸,思緒卻紛亂得很。


    她回想起不少的事情,腦中亂糟糟一片,無意中再看向這藥瓶時,覺得它像極了薑弦曾在沼澤地裏隨身帶著的那個。


    不過一個瓶子,什麽也不是,長樂有些莫名的窩火,將瓷質的藥瓶扔到不遠處。


    臧雲會來勸她留下多半是發乎真心,可以她對駱澤的迷戀程度怎會突然變得這樣大度,其間必有隱情,臧雲偶有閃爍的眼神已然說明了什麽,可長樂不想去刨根問底,她身上背負著國仇家恨,亡命天涯的時機裏不適合纏綿私情,她更無法心安理得地以桃夭的身份而苟活。


    隻是眾人都知她去意已決,薑弦會放任她走嗎?長樂並不信任他,這個人本是她的頭號敵人,如今卻糾葛不清,她甚至還想在離開之前再見見他,跟他道個別。


    這可笑的想法令長樂想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可夜深的時候她輾轉反側,還是會想到薑弦,自從那日在宗明的土屋裏見過他後,他便像是刻意避開她,往日熱衷於刷存在感的一個人變得如此低調,實在不像她認識的薑弦。


    難不成他是在生氣?長樂突然萌生出一種設想,若這是真的,他又在生氣些什麽?他是不願看到她和駱澤日益親近?這自作多情的想法讓長樂都笑了,他本就不在意她,因此怎麽待她都不足為奇。


    想明白後長樂卻有些沮喪了。


    不過這沮喪很快就在第二日變成了怨懟,她對他,原來多多少少都是另眼相看的。


    薑弦不來見長樂確實有著身不由己的原因。


    他心心念念的花舞和聽絮到了。


    長樂從殿內侍女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名字後很是愣怔了一會兒,聽得那小侍女言辭誇張:“薑公子這是溺在溫柔鄉了,醉生夢死,好不快意,我一個姑娘都羨慕他。”羨慕他什麽?齊人之福?


    可想而知,薑弦這兩個貼身的侍女有多貼身了。


    也就那一瞬,長樂忽然不再對薑弦抱有任何幻想了,是夜,她開始收拾行囊,本是雙手空空而來,她並沒什麽可整理的,但還是將幾件衣服疊了又疊。駱澤已經答應送她離開了,就在明早。


    這是長樂在雍昌的最後一夜,她本是這樣以為。


    這也是薑弦失魂落魄的一夜,花舞和聽絮都是風情萬種的美人,模樣很像,但並無血緣關係,花舞熱情,聽絮則典雅些。


    花舞雖名字裏有個舞字,但她更擅長的卻是唱曲。


    薑弦歪在一張貴妃椅裏,杯中美酒泛著琥珀色的光,他目中的光卻是折射了清輝的月色。


    身著絳色羅裙的女子,杏眼桃腮,懷抱著琵琶,一曲長歌怨唱得蕩氣回腸。


    聽絮則站在薑弦身後,比起花舞的柔美,她更多了幾分颯爽英氣。


    薑弦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唇角還溢著酒香,雙眼迷蒙地看著千姿百媚的花舞:“換支曲子。”他的話冷且短。


    花舞似是一怔,櫻唇張了張,嬌聲說:“公子是嫌奴婢唱得不好?”


    “與你無關。”薑弦的話說得似是而非,一向深諳他心意的花舞也有些弄不清狀況,拿眼神向聽絮求助。


    聽絮早就看出來了主子今朝心情不好,可個中緣由卻不是她能去打聽的,為了不讓花舞撞在槍口上,她用商討的口吻與薑弦說:“公子,您可是想聽新曲目,花舞最近倒是學了不少,要不給您唱一支歡快的?”


    麵色冷凝的男子回應道:“歡快或淒美都不重要,我隻想聽一首民間小調。”穩穩的聲音裏依舊沒有熱度。


    花舞自恃跟了薑弦許多年,恃寵而說:“公子為何想聽這不俗不雅的東西,奴婢學了首竹枝詞,意境很是優美,您為何不聽?”她一麵說一麵用那雙水靈的大眼去打量他的神色。


    聽絮旁觀者清,心中直呼不妙,花舞這丫頭自以為是,居然還現出不合時宜的媚態,真是自找不快。


    果不其然,薑弦重重將酒杯往麵前一擲,冷聲中夾了假笑:“你倒是學會替我做主了,可惜我今日隻想聽那首曲子,別的一個字一個詞都不想去聽。你要討我的歡喜,可惜如此蠢鈍,叫我如何歡喜?既然如此,你們就不該從餘寒專程跑來煩我。”


    薑弦很少在她們麵前發火,更別說像現在這樣有些找茬的意味。花舞一張俏麗的臉頓時失了顏色,她咬了咬下唇,既害怕又委屈。


    聽絮雖也被波及在內,但仍上前將搖晃著的酒杯按下,輕聲說:“公子教訓的是,奴婢們以後一定謹記在心。隻是不知公子想聽的是哪首小調,奴婢們也想跟著漲些見識。”


    薑弦覺得悶燥得很,扯了一把長袍上的交領,露出月白色的中衣。他很懷念那首民謠,以至於眼睛一閉,那一幕便浮現在前:“牽牛花,爬籬笆,翠鳥立在樹梢上;小湖塘,露粉臉,蜻蜓閃著大眼睛……樓上樓,山外山,重重花影迷蝴蝶,我問歲月流向何方,遙遠到無法碰觸,我問青絲何時如雪,莫待芳華空悲切……”


    明明隻聽了一遍,他卻記得那樣清楚,明快的調子從他嘴裏慢慢淌了出來,他像是醉了,有些音節噎在了嗓子眼裏,咽不下也吐不出。


    聽絮心疼他這樣滿腹心事的樣子,扶著他坐定,為他揉著太陽穴:“公子,這曲子您唱得真好聽。”


    花舞的眼淚已在打轉,她不是被這曲調感染的,而是受了薑弦的責備和冷落,她很是不情不願,想來也是殺人無數的女殺手,情感上卻有如此脆弱的一麵。


    聽絮並沒忘記身在尷尬之中的花舞,衝他微微搖頭,讓她休要再火上澆油,花舞於是放下琵琶,不言不語跪了下來。


    薑弦蹙著眉,用眼角看一眼聽絮,她即刻前去將花舞攙了起來,低聲斥責:“使什麽小性子!公子慣著你慣得還不夠麽?縱是打你幾下,罵你幾句又如何?你就這樣耿耿於懷?”


    花舞咬著唇說:“是奴婢錯了。”


    薑弦神思清明了些,酒已喝的足夠多,不再想要借酒澆愁,他肅著臉正色問道:“你二人這次來得突然,是得了什麽風聲?還是真心惦記我?”


    聽絮垂首恭敬著:“奴婢們是來護著公子的。”


    他帶著疏狂的神色笑道:“難道在你們心中,你們的公子是需要女人來護著的?”


    自知言語失當,聽絮趕緊告罪。


    花舞本著將功贖罪的心理這才瞅準了說話的時機:“門主,那件事情已有眉目了。”


    身旁的聽絮不動聲色地拽了她一把,可她明著將那隻手拂了下去,話是對著聽絮說的:“絮姐姐,我知道你心思謹慎,可這關乎著門主的安危,但凡風吹草動,無論真偽,門主都有權知曉。”


    薑弦不去追問,而是冷聲提醒:“這裏不是地宮,喚我公子。”


    花舞躬身:“是,奴婢一時心急嘴快。”


    “那副畫有下落了?”他把手指關節捏得脆響,問話的聲音卻不高。


    聽絮沒去搶話,而是看著俏生生的花舞,這樣一個我見猶憐的佳人,豁出自身才打探到的消息,她不能搶功,荻花門的規矩事小,朝夕相對的姐妹情誼才最重要。


    花舞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說:“那不是一幅畫,而是兩幅……”


    薑弦停下那些看似漫不經心的小動作,盯著花舞的眼睛:“任務完成得不錯,隻是以後能不用自己的身體盡量不要用,實在沒辦法,完事後務必殺了對方,荻花門的女人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消受的。”


    “這次辛苦了。”他總算說了一句體己的話。


    花舞的臉上沒有羞燥,隻有無盡的失落,為了自家公子,她絲毫不吝惜這殘花敗柳的身子,可她已是這樣糟糕,公子看她的眼神還會如初見之時那般清澈嗎?


    止不住心疼起來,可疼到極致其實是沒有眼淚的。


    薑弦迎著冷風打了個噴嚏,聽絮已將披風搭在了他身上,看也不看,他緊了緊披風,話裏是難以名狀的突兀:“聽絮,今晚你們誰來陪我?”


    聽絮平靜地說:“全憑公子心意。”


    “那便一起來。”他的話一出口,兩個儀態萬方的姑娘都楞了。


    在外人眼裏,花舞和聽絮是薑弦麵前的大紅人,受盡寵愛,帷帳恩愛自是少不了,可實情偏偏是這些年來他其實並不曾碰過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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