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弦在高位上坐下,沉著聲音,用的是特殊的吐納氣息的方法:“起身。”


    眾人起身後均是垂眸而立,誰也沒有率先說話。


    花舞和聽絮處在離薑弦最近的下首,隨時都是一副戒備的狀態。


    “說說看,你們所謂的要務。”他語氣中微有不悅,這種興師動眾的感覺讓他不安。


    階下有一女子,麵容冷冷的,如同寒冰塑像,但極美,她上前半步,行過禮說:“門主,我等近日執行任務之時,無意從皇甫奇鬆的人手裏截獲一名重押犯人。”


    薑弦淡著聲:“繼續說。”


    那女子卻向另外幾位同伴看去,紅唇翕動了下。


    聽絮十分了解薑弦的性子,催促了聲:“不必吞吞吐吐,耽誤了門主的時間。”


    冰山美人露出勉為其難的表情,她並不知門主的真實身份,隻是這件事情本就難堪:“那犯人原是一山匪頭子,本也沒什麽特別,可皇甫奇鬆居然嚴兵把守,我們姐妹一時間技癢加好奇,便把這犯人劫了出來,不想這人有點兒意思,他口口聲聲是鎮國大公主的夫君,還說是——”


    “夠了!”薑弦打斷她的話,聲音中雖沒有掀起波瀾,但已有風雨欲來之勢,“本座的確命你們搜索一切關於皇甫奇鬆和薑紅妝等人的消息,但是沒有證據的道聽途說不是本座想要的,你們何時也如同街頭巷尾那些長舌婦一般了?”


    “門主。”另一女子從隊列裏邁了出來,聲音很是清邁,麵無畏色:“屬下姐妹十六人,突破重圍,從皇甫奇鬆的軍隊裏將人劫走並非真的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這人犯必然有著重要的意義,屬下以為此人雖癲狂,但卻是皇甫奇鬆用來打壓薑紅妝的關鍵人物——薑紅妝身上有秘密。”


    薑弦何嚐不明白,逼真的人皮麵具下緊鎖眉心,逐一輕按著手指關節:“那人呢?”他說話總是極簡短,帶著上位者特有的漫不經心。


    “屬下已經點了他的啞穴,暫關在柴棚裏。”按照荻花門的規矩,幾人執行的任務便由幾人共同回來複命,當然死了的不算。回這句話的又是一個姑娘,說話慢條斯理,長了一張圓圓的討喜的臉,看上去天真無邪,實則殺人於無形。


    “好,稍後本座會親自去審,你們‘伺候’過他了嗎?”薑弦笑道,皮膚紋路有著小小的褶皺,如同真正的細紋一般。


    “當然,屬下可是好好‘伺候’了這位大爺一番呢!”話說得很輕佻,但若是明白了她們巧笑盼兮以談笑的口吻所說的‘伺候’是何意時,隻怕會毛骨悚然,“屬下拔了他兩根指甲,聽他慘叫聲粗野,頓時沒了興致……”邊說邊捂嘴笑。


    薑弦點點頭:“本座曾有言在先,凡是事關鎮國大公主的事情都是要務,你們這回拿的這個人若是不是個瘋子,本座便記你們一功,準你們江南一遊,圓了你們的才子佳人夢。”


    “多謝門主!”眾位女子齊著聲,有的柔媚,有的剛烈,更多的是清冷。


    薑弦單手支著額頭,垂了垂眼,花舞便示意堂內之人退出,千嬌百媚的女子們一一從另一扇暗門離去,她們來去無影,翩然若鴻,走出地宮,她們有的是青樓女子,有的是坊間繡娘,還有的以賣花為營、以沽酒而生……然而她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全部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女,荻花門對她們有著再造之恩,她們亦是從小接受嚴格的訓練,為的隻是回報組織以及為自身複仇。


    大堂內很快便隻剩下薑弦、花舞和聽絮三人。


    空氣凝結著,花舞想開口說點兒什麽卻被聽絮用眼神製止住。


    薑弦伸手到頸部,慢慢摸索到耳後,緩緩將人皮麵具剝落了下來,一張臉頓時給人一種炫目感,花舞竟看得有些癡了。


    聽絮微微咳嗽了兩聲,恭順地問:“公子,這個人您現在去見,還是讓屬下先去問問話?”


    薑弦輕輕抬手:“我好奇心重,現在就去柴棚,你二人跟著。”


    花舞這才回神,忙一口稱“是”。


    地宮裏的柴棚當然並不是堆放木柴的棚子,而是一間充滿血腥氣的刑房。


    本就是地麵終年見不著陽光的地方,柴棚裏更是昏弱無光,隻在一處牆角裏點了一隻白色的蠟燭——祭品店裏用來上墳的那種。


    聽絮先前上前,解了囚室裏那人的啞穴。


    “這裏是地獄?”見不遠處有人影逼近,那個被鐵鏈鎖著,渾身血淋淋的人開口相問。


    薑弦並沒有走近他,聲音像一陣風灌了進來:“你這種人連地獄都不配進,你應當灰飛煙滅。”


    那人打了個寒顫,掙紮著抬起眼皮,視線模糊不清,但也看得出麵前是個風姿不凡的年輕男子。


    “你是誰?”他顫抖著聲音。


    “我是誰?”薑弦笑了笑,“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


    “哈哈哈哈——”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肆意大笑起來,他仿佛明白了什麽。


    花舞躍身上前,抬手便扇了他一耳光。


    再度看清他的臉時,嘴角正在淌血。


    他不再笑,隻是冰冷地望向薑弦所站的方向,那種輕蔑浮在表麵,很是礙眼。


    “皇甫奇鬆抓我,你們抓我,不都是為了那個秘密——嗨,說什麽秘密!要不是當年那娘們兒讓人殺光了所有知情人,這根本算不上秘密!可是她想不到,大爺我天生命大,逃出升天了!”


    聽絮在薑弦耳邊輕輕補充了一句話:“這狗東西的心髒在右邊。”


    薑弦笑了聲,慢慢走上前兩步,一腳踢在他的心窩上:“是在這裏嗎?”


    那人吃疼,像發怒的野獸一樣用布滿血絲的鮮紅眼睛盯著他,一陣愣怔後,他極其不屑地笑了幾聲,隨即狠狠向地麵啐了一口。


    花舞見自家主人被人如此輕慢,又想動手,聽絮箍住她的手腕,“我們出去等!”語氣裏不容置疑,花舞不太情願,但也半拖半拽著跟了出去。


    “薑公子,難道從來沒有人對你講過——你的眼睛像女人一樣,細看之下和薑紅妝有幾分相似。”那人不再有半分恐懼之色,相反是滿滿的輕視。


    “你認得我?”薑弦問,這話不過一個引子,他真正想說的還在後麵,“閣下真是一位好漢,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在這地宮裏,死真的是最寬容的待遇,而這份禮遇我想閣下恐怕是無緣受用了。”


    “哼,折辱我,我可不怕,任憑你們如何對我施加酷刑,我痛苦的不過是肉身,可是薑弦,我若告訴你這個秘密,你會痛苦終生,一輩子都得不到救贖,你會永遠為自己感到恥辱。”


    這份傲慢激怒了薑弦,可他並沒有激動,而是愈發沉冷,以輕蔑回敬著:“哦?我恥辱,可我活著,何況無論你知道什麽,隻要你死了,這個秘密便不存在了,有關係嗎?”


    “落在我手裏,像你這樣的小人物,其實我是不屑一顧的,可是你非要整出與眾不同來,我又怎好令你失望?”這是死神發出的訊息。


    那男人早已看不出原來本有模樣,隻有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此時顯得尤為猙獰,他喘了口氣:“為何不讓薑紅妝來看看?她可還記得我?我想沒有女人會記不得自己的男人……薑弦,你真是不孝不敬,你得叫我爹,再不濟也是叔伯——我那幫兄弟個個都有可能是你爹!哈哈哈,而你根本不是她的養子,你是她十月懷胎親生的,隻不過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野種!!”他又啐了一口,濃濃的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著,那雙眼半眯著,“你母親年輕時可真是絕色美人,要不我們兄弟也不可能把控不住一個接著一個去輪流,她的皮膚比大爺我們搶過的最好的絲綢都要細滑,臍下兩寸處的那顆紅痣簡直令人癲狂……別看她現在威風凜凜,呼風喚雨的手段厲害得很,可是當年在男人的胯下那可是跟塊破布一樣,而你,眾人仰慕的公子便是那場狂歡的產物,哈哈哈——”


    這或許是他留在這世上最後的笑聲。


    薑弦隻覺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骨頭縫裏都在滋滋作響,決然回身,不顧身後那男人歇斯底裏繼續說著的話,“讓她來見我!我真是想死她了,這麽多年都是回味無窮……”


    “這東西嘴裏不幹不淨,拔了他的舌頭,丟去喂金蟒。”薑弦留了句給花舞和聽絮,半秒也未停留,腳下帶了風,腦海裏一片虛空。


    直覺告訴他,那像瘋子一樣的男人說的極有可能是真的。


    他必須進宮去見薑紅妝,那個極有可能是他親生母親的人,他要親口問問她,為何要這樣對他?


    薑紅妝見到薑弦時,他一身的冷氣,眼神空洞渙散。


    “阿弦,你這是怎麽了?”印象中,薑弦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她沒來由地一陣心慌。


    “母親,我為什麽會姓薑?”他直直地問,沒有行禮,也沒有像以往一樣有著多餘的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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