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緊緊皺著眉。


    若昭昭當真是中毒,身為當家主母,她的責任是最大的。


    此時她除了自責還有後怕,當然,最多的亦是驚怒——


    她站起身來,朝著鎮國公的方向,臉色凝重地道:“此事是兒媳不察,未能照料得好昭昭,待兒媳先將此事查明,再去祠堂請罪。”


    “此事出在我自己身上,我此前都未能察覺異樣,何況是母親。”許明意道。


    這些日子,為了她的病,母親忙前忙後,已是十日半月都顧不上打上一次馬吊了。


    而若真是她猜測中的那個人,那她此次中毒,隻能說是自己太不警醒。


    可一個從未經過風浪,嬌生慣養長大的小姑娘,本身又能有什麽過人的警醒能力呢——許明意在心中替自己找著借口。


    “問題也未必就是出在家中。”許縉似有所指。


    鎮國公府暗中也並非沒有仇敵。


    加之昭昭是鎮國公府獨女……


    “或許也不一定是多麽值得一提的陰謀。”許昀斟酌著道:“若對方有意借昭昭來報複鎮國公府,要下的毒恐怕便不止是叫人昏睡這般簡單了——”


    說著,問道:“昭昭此前可同哪些人有過過節?”


    崔氏也忙地問:“或者那次風寒之前,可有同誰接觸過?”


    畢竟她家昭昭出身好又貌美,即便沒有過節,也有得是人嫉妒眼紅,萬一遇到了什麽契機,歹念發作都是有可能的。


    這麽一說,昭昭也著實太容易招來危險,日後必得十倍百倍地看著護著才行。


    崔氏後怕又嚴肅地想著。


    見家人們猜測紛紜,許明意適時開口道:“實則我也有一個猜測,或許,今晚便能看到結果了。”


    上一次,阿葵便是死在了這個夜裏。


    這一回,她要親自揭開真相。


    ……


    小半個時辰之後,鎮國公離開了熹園,雖說滿腹心事,麵上卻已不顯。


    等在外麵的老仆迎上前:“老太爺,前院裏的那位公子說是想要當麵同您道謝。”


    “人醒了?”


    “是,齊大夫也去看罷了,說是已無大礙。隻是人初醒,身體還未恢複,如今還下不得床。”


    鎮國公頷首,帶人往前院而去。


    到時,隻見那少年正立在堂中,見得他來,抬手施禮。


    鎮國公眯著眼睛望去。


    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頎長,半束起的墨發披在腦後,麵容俊朗,眉眼裏蘊藏著少年英氣,哪怕身上穿著的隻是尋常市布素灰色夾袍,也難掩周身清貴之氣。


    “晚輩多謝鎮國公救命之恩。”


    他此時行禮,聲音恭敬卻並不顯得低人一等。


    “不是說還下不得床?”鎮國公看一眼他尚且虛弱的麵色,心中便了然,坐下道:“老夫向來不看重這些規矩,你亦不必過分拘泥,躺著說話便是。”


    不將身體養好怎麽給他家昭昭衝喜?


    吳恙卻隻是在一旁椅中落座下來。


    躺在床上與人說話,尤其是恩人長輩——自幼習慣的教養深入骨髓,即便他性情不羈,卻也做不出這樣的舉動來。


    見他坐下,鎮國公也沒多說什麽,隻開門見山地道:“你既知我救了你一命,那我便也直說了。我許啟唯平生行事救人,原本倒也不圖什麽回報,隻是眼下確有一事,非由你來做不可——我家中孫女患病在身,需得你來衝喜,你若誠心報恩,這便是機會了。”


    雖說昭昭稱自己是中了毒,然其中真假、能否解得了還有待證實。


    衝喜之事,他思前想後,認為還是先攬下再說。


    更何況,他本就還有著別的思量在。


    “相救之恩,理當相報。”少年麵色尚算平靜,“隻是婚姻之事,非是戲言,我與貴府姑娘素未謀麵,便談及親事,恐有不妥。”


    這便是不肯答應了?


    鎮國公眉毛動了動,卻也不見怒色,相反,心底多了一絲欣賞。


    然語氣中卻仍多了一絲威壓:“怎麽,莫不是覺得我鎮國公府的姑娘配不上你?”


    “晚輩並無此意。”少年不卑不亢,也並未多做解釋,隻又道:“恕冒昧一問,不知貴府姑娘所患何病?晚輩家中略有幾分人脈,願傾力為貴府姑娘求醫相治。”


    鎮國公搖著頭端起茶碗。


    “這個不必如此心急,治病也非一日之事,等你們的親事定下之後再細商不遲。”


    “……”少年默了片刻。


    是他心急嗎?


    “晚輩家中規矩多,關乎親事,還需稟明家中長輩,方能定奪。”


    鎮國公喝了兩口茶,沒接這話。


    擱下茶碗,卻是語氣悠遠地道:“十六年前,老夫正在西邊帶兵打仗時,有一回因軍中出了奸細,中了匈奴的陷阱,被圍困在一片山林當中,整整五日後,我帶百名傷兵趁夜突圍而出。一月後,接到家書,才知突圍那日,便是這丫頭降生之日……”


    吳恙怔了怔。


    怎麽……突然說這些?


    “她是第一個喚我祖父的,也是我唯一的孫女,說句不怕人笑話的,隻要能醫得好她的病,便是要我拿這條老命去換,我也願意。”


    吳恙聽得心下有些震動。


    他家中也有祖父。


    一個老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即便是有打感情牌博同情的意思在,卻也叫人動容。


    “老夫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不必同老夫東扯西扯,說那些沒用的廢話——這門親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你若識趣些,我們便和和氣氣地辦事,你若不識趣,也休怪老夫不留情麵!”


    沒料到是這麽一句的吳恙再次默然。


    原來不是博同情……


    而是“給老夫聽明白了,這丫頭是老夫的眼珠子,老夫為了救人不擇手段”的意思。


    “然老夫也非不通情理之人。”鎮國公語氣稍緩,很有幾分軟硬兼施之意:“你方才也說了,婚姻之事,確是勉強不得。不如這樣……這樁親事,大可隻用來衝喜,走一走形式,待日後我孫女病愈,鎮國公府便將人接回,從此男婚女嫁,各不幹涉,救命恩情也就此一筆勾銷。”


    少年眉心跳了跳。


    也就是以所謂的休夫作為收場?


    “如何?”鎮國公問:“先不必提你家中是否會答應,老夫隻問你自己。”


    吳恙喝了口茶。


    思索了片刻。


    “晚輩答應了。”


    這麽痛快?


    鎮國公反倒有些反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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