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確是探望……”崔氏的臉色複雜難言。


    可誰知她前腳進了那老太婆的屋子,湊到床前,一句自認還算真切的“母親”剛喊出口,對方艱難地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之後,竟就……當場咽氣了!


    且還是瞪著眼睛,死不瞑目的那一種!


    天下怎會有這樣晦氣的事?


    又怎會偏偏好死不活地被她給攤上?


    她甚至懷疑那老東西刻意留著一口氣,為的就是撐到她過去,臨死之前還要堅持給她找一場不痛快!


    到底這老東西最是見不得自己過的好,未出閣前,她的親事被一再耽擱,年過二十尚未能定下一門像樣親事,外人隻道她性情挑剔眼高於頂,殊不知根本是那老東西刻意而為之——


    錯過了多少好人家不提,她曾還心悅過一人,對方數次登門求親,都被她那繼母尋了百般借口拒絕了。


    對方也是京中高門大戶,一再被拒,家中長輩麵子上過不去,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那老東西大概眼看是再將她留下去便要砸手裏了,才將她許給了鎮國公世子許縉做續弦。


    老太婆是暗中打聽過的,據說鎮國公世子與亡妻感情甚篤,將門人家的媳婦斷不好當,依著她這暴躁的性子嫁了過去一天挨三頓打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瞧見她在鎮國公府的日子過的這般如意,老東西這些年來心中不甘地很,牙怕是都要咬碎了。


    偏偏永安伯府還要沾鎮國公府的光,對方便是裝,也要對她裝出和和氣氣的慈愛模樣。


    臨死前這是想出口氣呢!


    當時屋子裏的人雖然沒說什麽,但看她的眼神全然變了。活脫脫就像是因為她的出現,才讓老人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可想而知,她這女兒當的得有多麽地不稱職!


    也或許她命中同對方確實犯衝。


    崔氏越想越堵心。


    當然,還有點害怕……


    病了太久,老人臨死前瘦得已經不成樣子,一雙黑窟窿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像是有發不完的怨氣一般……


    許明意聽完這些,隱約就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她大致記得,上一世永安伯夫人過世之後,母親帶著明時往伯府奔喪時,似乎是在靈前同永安伯世子起了衝突,明時因此甚至臉上還意外被燙傷。


    明時自幼喜歡讀書,麵容有損倘若恢複不了,則意味著日後無法科舉入仕,他因此消沉了好一陣子。


    母親也愧疚難當,不見了往日笑臉。


    ——雖然永安伯府後來也未能討得了好。


    那時她聽下人說起此事,氣憤不已,又連忙著人暗中打聽消除疤痕的法子,但並不清楚雙方起衝突的具體原因。


    眼下想來,莫不是同母親方才所言有關?


    想到這些,許明意問道:“母親何時去伯府奔喪?”


    “明日便該有人來上門報喪了。”


    如今天熱屍身不便過久停放,且老人病了許久,家中對此也並非全無準備,待守靈滿了三日,大殮之後,便要出殯了。


    許明意想了想,道:“那明日我隨母親一同去吧。”


    上一世鎮國公府一年後便出事了,與生死相比,明時能否入仕已經不再重要,但這一次注定要不同於前世。


    且即便不提前程,她家明時這樣好看的一個男孩子——她不想也不能讓他再遭遇意外。


    而永安伯夫人是明時名義上的外祖母,兩家又同在京中,明時斷沒有不去的道理。


    既然明時不能不去,那她就跟過去好了。


    聽許明意說要去,崔氏不免吃了一驚。


    她嫁進鎮國公府這些年,無論大小事,許明意幾乎都未曾踩過永安伯府的門檻兒。


    對此她也沒有什麽感到不滿的。


    昭昭是個女孩子,且與永安伯府本就無血緣牽扯,去也能去,不去的話隨意尋個借口,也沒什麽好挑剔的。


    至於永安伯府為此斷定她與昭昭不合——前些年,這倒也是事實。


    如今昭昭突然說要陪她同去,崔氏心中意外之後,便是欣喜。


    但還是道:“你若當真想去,到時同你父親一起去上柱香再回來就是,不必隨著我一同在伯府守靈再呆上兩日。”


    “無妨,我想陪著母親,也免得母親害怕。”


    聽女孩子堅持,崔氏心底熨帖不已。


    一句“不是還有明時麽”到了嘴邊,到底沒有說出去。


    明時那半天不說一句話,一開口就能將人氣半死的別扭性子,哪裏比得上昭昭瞧著叫人心中安穩啊?


    “那就委屈你同我在伯府呆兩日了。”崔氏溫聲道:“若到時吃住不習慣,隻管同母親講。”


    許明意皆點頭應下。


    次日,果然有永安伯府的仆人送了喪訊過來。


    崔氏早已準備妥當,即便是與死者不睦,但喪事規矩當前,不作耽擱地便帶著子女動身了。


    馬車緩緩停下,許明意同崔氏一同下了車,伯府門前挽著喪綢,大門兩側停著許多前來吊唁的車轎。


    另一輛馬車內,許縉帶著許明時走了下來。


    一家四口帶著仆從被門人引去了靈堂。


    許縉吊唁罷,勸慰了老永安伯和永安世子一番,便告辭了。


    大慶喪俗,女婿作為外人是不必留下守靈的。


    天色漸漸暗下。


    晚間,崔氏陪著文氏等女眷,與伯府子孫一同跪守在靈堂中哭喪。


    許明時同一群表兄弟跪在一處,時而抬頭看一眼崔氏身後的許明意。


    許明意竟也一直這麽跪坐著,雖說地上鋪了蒲草,可她跪這麽久,大概是顧及形象,姿勢偏又那般端莊,想來早該撐不住了吧?


    且此處烤著白燭和火盆,又悶又熱,哪裏是她該待的地方?


    崔氏也擔心這個,遂轉頭低聲道:“昭昭,你不必跟著一直這麽守著,客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去吃些東西歇著吧……”


    該做的都已經做了,這棺材裏躺著的那位可斷不值得她家昭昭這般盡心守著。


    “我再陪母親一會兒。”


    明時應當便是在今晚出的事,她此時當然不能走。


    更何況,她在來了伯府之後,隱隱察覺到了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許明意半垂著的眼睛微微抬起,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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