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邊將翻好的冊子遞去,邊道:“尚玉閣背後確是另有主人,正是當今兵部尚書紀修。”


    許明意微微一驚。


    兵部尚書紀修——


    她此前便料到過不會是什麽小人物,卻也不曾想到竟會是堂堂兵部尚書。


    “原來是這一位,這般一想,倒也不稀奇了。”


    吳恙將冊子放下,神色淡淡地道。


    許明意看向他:“吳公子對此人有了解?”


    “些許而已。”吳恙道:“此人同夏廷貞一樣,皆是當年在朝中極力擁護提議立當今陛下為儲君的官員。”


    當今皇上雖為先皇長子,但當年誰人不知生母已被冊立為皇後的燕王呼聲更高。


    燕王軍功赫赫,無論是在軍中還是官員心中皆威望甚重,且燕王生母一族亦為先皇大業出力諸多。燕王唯一的舅舅,當年更是為護駕而殉身,毫不誇張地說,是以自己的命換回了先皇一條命。


    也是這些事實擺在眼前,才讓立儲之事爭議頗多。


    那時大慶剛建國數年而已,紀修手中總理京軍三大營,話語權之重,全然不是當時隻是皇子太傅、並無實權的夏廷貞可以作比較的。


    “但凡是有些資曆的老臣,皆知陛下當年得以奉先皇遺詔順利登基,紀修當得頭功。”吳恙道。


    許明意微一點頭:“可如今最得皇上器重的卻是夏廷貞——”


    如此想來,紀修因此同夏廷貞不對付,也是有情可原了。


    “我也曾聽家中祖父說起過,這位兵部尚書,當年似乎是先皇麾下的一名武將?”


    當年謝、吳、許三家一同打天下時,手中握著的皆是各自的兵馬,而紀修則是先皇軍中的一名將領——她記得祖父還曾評價過一句,道是此人資曆平平,在軍中時稱不上出挑。


    見她主動往下問,向來少言的吳恙多了幾分說下去的興致。


    他本下意識地認為姑娘家不會想聽這些枯燥的朝堂舊事,一時竟忘了許姑娘根本不是尋常的姑娘家。


    “當年在軍中時,紀修上麵還有幾名真正得力的大將,隻是或因戰事而殞命,或因後來在立儲之爭中站了燕王而被清算。這般之下,才將他顯了出來。”


    許明意點頭。


    這便是運氣好了。


    “據說當年天下未定時,燕王在軍中已是極得人心,紀修身為武將,卻選擇擁立當今陛下,倒也是少見。”


    主張立長之人,按說多數不該是那些刻板而死守規矩的文臣才對嗎?


    “這也是有內情的。”


    吳恙話說一半,看著她問:“許姑娘可知為何紀修即便心中百般不平,如今卻也不曾於明麵之上同夏廷貞為敵,隻在背後玩弄些不痛不癢的小手段?”


    許明意搖搖頭,眼神好奇地看著他。


    這些朝中糾葛,她上一世可謂是半點不知,這一世自然是有心想要多了解些。此時吳恙願意說,她自也樂意聽。


    被女孩子拿這樣的眼神瞧著,吳恙前所未有的有耐心。


    “因為紀修無子,如今膝下隻一個女兒,同許姑娘差不多年紀,家中的幼子,是族中過繼而來。”


    許明意意外之後不禁了然。


    過繼來的兒子當然比不得親生的。


    到了這般知天命的年紀,家中斷了香火傳承,便等同是沒了盼頭——爭來的再多,到頭來也不過是留給一個外人罷了。


    隻在暗下做些小手段,多半應是出於心中對夏家不滿,而沒了太多爭權奪勢的心思。


    “而紀修此前是有兩子的。”吳恙接著道:“這兩子同燕王年紀相仿,自幼便是燕王的玩伴。據說當年在軍中時,兄弟二人出入皆跟在燕王身後,三人關係甚篤。然而在一次突襲中,二人不幸喪命於敵軍手中,隻燕王一人平安歸營。


    且那次三人趁夜突襲,似乎還是燕王擅作主張——”


    雖有句話叫做尊卑有別,二人即便是拚死護住燕王,也不能說燕王有錯,但兩個兒子一同喪生,對哪個父親來說都是極重的打擊。


    紀修因此對燕王生出隔閡,也能理解。


    “後來當今陛下登基後,紀修好不容易才又得一女。然而興許是早年間戰場之上受了傷,傷了身體根基,又兼年紀漸大,之後便再無所出了。”吳恙最後道。


    許明意聽罷這些,心中才算了然。


    “原來如此。”


    而後看向吳恙,有些欽佩地道:“吳公子遠在寧陽,竟對京中官員之事,乃至這些不為人知的舊事皆如數家珍,可見所知淵博——”


    她向來欽佩腦子裏東西多的人,可能是因為……自己本身沒有。


    但這一世她定會努力讓自己長進的,多聽多看多學。


    突然被她這般誇讚,吳恙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拿若無其事的語氣道:“這些不算什麽。”


    別人需要學的,他也需要去學。別人不需要學的,他也要盡數學精。從小到大,一貫如此。


    幼時還會為此覺得有些委屈,別人玩的時候他不是在讀書便是在練劍,要麽便是聽祖父和叔叔們講史學棋。


    母親說,他為此哭鬧控訴過幾回,但眼見著不奏效,後麵也就不鬧了,而是想著法子偷奸耍滑。


    今日不慎打翻火燭將書點著,明日佯裝腹痛無法練武——


    待再大些,到七八歲的時候,才算是真正定下心來。


    因為那時他已經明白,自己同別人不一樣,身為定南王府的世孫,他擁有別人無法擁有的,理應也要承擔別人所不曾承擔的。


    許明意大致能想象得到他幼年是如何過來的,此時不禁在心中感慨道——怪隻怪她家祖父待她太過縱容。


    但這般縱容的情況下,她還能長成這般模樣,也是十分難得了。


    想來這就是天性資質頗好的體現吧?


    許明意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再看向吳恙,開口道:“吳公子,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


    吳恙動了動眉心。


    為何特意強調是最後一個?


    難道許姑娘覺得他是個耐心極差的人?


    少年在內心反思了片刻,得出了一個答案來——他曆來對自認無用的話題,確實惜字如金。


    “左右還需在此等清陽觀的消息,許姑娘想問什麽,隻管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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