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出於何種立場,萬一許姑娘開口挽留他的話,他該如何應對?


    憑心而論,作為朋友,他並不想拒絕對方。


    但他曆來是個有原則的人,正事當前,既已做了決定,便不該受外因所擾——


    “應當還沒用午膳吧?”


    皇後笑著對正莫名犯難的侄子說道:“不如待用罷午膳之後再回去。”


    吳恙想了想,微一點頭。


    他與姑母難得見一麵,眼下離京在即,陪姑母用一頓飯是晚輩該做的事情。


    皇後便向身側的薑嬤嬤交待道:“嬤嬤親自去一趟禦膳房吧。”


    薑嬤嬤是吳家的老仆,在此次吳恙入京前,又特意探清了自家這位世孫的飲食習慣,由她親自去禦膳房吩咐,自是最妥當不過。


    “左右沒有旁人在,今日也就不拘泥太多了。”


    皇後帶著吳恙與許明意移步去了東暖閣,此處並無一張張分開待客的矮幾,而隻設有一張寬大的檀木雕花八仙桌。


    皇後坐在正位之上,吳恙同許明意則是一左一右於其身側落座。


    傳膳的宮女手持托盤魚貫而入,薑嬤嬤在旁示意著要將哪道菜放在什麽位置。


    吳恙看了一眼,似隨口道:“有勞將菜碟調換一二。”


    薑嬤嬤微微一怔。


    放在世孫麵前的這些菜式皆是按著世孫的喜好來的,世孫怎會特意說要調換?


    莫非是來了京城之後,突然改了口味?


    這般想著,薑嬤嬤下意識地看向自家娘娘。


    皇後笑著點了頭,眸光卻是微閃。


    她家阿淵有些不對啊……


    正統的世家子弟,都有著麵前飯菜即便不合胃口也不會去夾別處飯菜的習慣,更不必說是出言要求調換了。


    更加不必提的是,阿淵乃是吳家世孫,這些規矩是自幼便刻進了骨子裏的,按說這等話絕不可能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才對……


    宮女很快將菜碟調換了一番。


    望著眼前的飯菜,許明意亦覺得有些奇怪。


    這些確是她印象中吳恙喜歡吃的菜式沒錯,那日在清風樓裏,她便是這般點的菜,猶記得他分明也吃得很歡的樣子啊?


    “侄兒敬姑母。”


    宮女將碗筷布齊之後,少年舉起了酒杯。


    皇後含笑端起麵前的果酒。


    許明意也一並將一盞果酒飲下。


    “動筷吧。”皇後拿起筷子,眼神溫柔地看著身旁的兩個孩子。


    許明意嚐了嚐麵前的兩道菜,隻覺頗為可口。


    同時,心底忽然現出了一個猜測來——吳恙該不是覺得那日她在清風樓中所點,皆是她自己喜歡吃的吧?


    她對這位吳世孫的教養與風度向來沒有疑問,而這些時日對方所展現的仗義她亦看在眼中,甚至還隱隱叫人覺得十分好騙……


    可這些皆是建立在正事之前,私下之事他竟也能這般貼心周到?


    前世她一直認為這是一個行事幹脆,極怕麻煩,因此話也比尋常人少許多的人——


    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許明意不禁悄悄地抬眼看向自己對麵坐著的少年。


    少年生得好看,吃相也極好看,動作分明不慢,也並無太多慢條斯理之感,卻也叫人覺著賞心悅目。


    察覺到這道視線,吳恙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


    許明意亦是敏銳之人,見他似有察覺,立即收回了目光,老老實實地吃起了飯。


    餘光裏見她這般模樣,吳恙似有若無地動了動嘴角。


    想看他光明正大地看就是了,他又不是那等小氣之人。


    這一刻,少年完全忘記了平日裏當自己被人盯著瞧時,內心無法遏製的想要炸毛的衝動。


    一席飯罷,宮女將飯菜撤去,換成了茶水。


    皇後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席間飲了不少果酒,麵上一直掛著笑意,同侄子說了會兒家常後,便將視線放回到了身側的女孩子身上。


    “許姑娘今年該是有十六了吧?”皇後含笑問道。


    許明意點頭:“回娘娘,正是。”


    單論這一點,連皇後娘娘都比她家那位記不清她究竟幾歲的二叔強許多呢。


    “按說也該到操心親事的時候了。”皇後麵上笑意溫柔親近:“家中若無在議的人家,可需本宮替你留意留意?”


    吳恙聽得微一皺眉。


    姑母這是喝醉了?


    怎還操心過問起了別家姑娘的親事來。


    “倒是沒有在議的人家。”許明意笑笑道,麵上並無絲毫羞態。


    她也察覺到了,皇後娘娘此時提起此事,是真正將她當作了喜歡的晚輩來看待,而非另懷心思,想要插手她的親事。


    “說起來,來年春日便要取進士了……”皇後道:“到時若有才貌雙全的才俊,也可多留意一二。”


    許明意還沒來得及應聲時,隻聽一旁的少年講道:“許姑娘乃將門出身,尋常讀書人,怕是輕易與之相處不來。”


    依她那“打服了再說”的性子,文弱的讀書人哪裏會是她的對手?


    況且,榜下捉婿這種事情也是有風險的,那些進士來自天南海北,很難摸得清真正的底細與人品。


    在他看來,根本不靠譜。


    難得見侄子這般多話,皇後壓下心底異樣,又笑著與許明意道:“阿淵說得也有道理,讀書人若不合心意,同鎮國公熟識的那些武將子弟中,或是可以仔細地挑一挑。”


    而她這句話剛落音,就見得侄子又輕皺了眉。


    皇後嘴角笑意微凝——她家阿淵這是聽得又不滿意了?


    果然,就聽少年接過話,正色講道:“大慶建國不過數十載,大多武將皆是草莽出身,子女教化尚還有不足之處,英雄固然不論出處,但若是要挑夫婿,卻未必是上等良配。”


    找個同樣是將門出身的,二人一言不合便動手,日子怎能過得和睦?


    他還是覺得不靠譜。


    皇後眼神複雜地看向侄子。


    文的他嫌太文,武的他又嫌太武……


    ——這幅老丈人相女婿,橫豎都入不了他的眼的感覺是為了哪般?


    往後他若是有了女兒,隻怕是要將女婿給生生為難死吧?


    許明意也看向滿臉認真之色的少年。


    考慮的比她家父親還要麵麵俱到,吳世孫竟這般操心她的親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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