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則並無什麽事情要辦,隻是順道來寧陽逛一逛而已,再順道見一見吳世孫。”女孩子半真半假地講道。


    即便如此,仍叫吳恙聽得頗為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許姑娘是個腦子裏裝滿了正事的人,此番來寧陽隻為閑逛,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


    “不知許姑娘口中的‘順道’是何意?是另有要去的地方?”


    “嗯,已經去過了。”許明意說道:“趁著年底,去了趟臨元祭拜外祖,想著臨元離寧陽也不算太遠,一時心血來潮,就過來了。”


    吳恙了然點頭。


    原來是祭拜外祖——


    而結合先前許姑娘的夢境,他不免突然就想到——若這夢當真足夠靈驗的話……許姑娘在臨元給外祖燒完紙,再來寧陽,或許很快就能順道將他的那份也給燒上了吧?


    這些時日,身為將死之人的陰影,從來就沒有從少年人身上遠離過。


    甚至偶爾當一件事短時日內辦不完的時候,還會忍不住在心底問自己——要不要寫封遺書交待下來?


    有時也會想,若當真避不開這一劫,那他最大的遺憾應當便是沒辦法再見許明意一麵。


    但現在她來了寧陽。


    吳恙強壓下心底那種“臨死前的心願已經達成”的詭異感受,繼而想到——所以,許明意會不會正是因為放心不下他,才會順道過來?


    而女孩子接下來的一句話,仿佛就是在印證他的猜測——


    “吳公子近來可覺得身體上有何不適之處嗎?”


    雖說前世是墜入冰湖之中而喪命,但也不能排除這其中是否有著因身體不適而致使注意力無法集中,繼而導致意外發生的可能。


    現下她不想放過任何一處可以防備的地方。


    吳恙下意識地便搖了頭。


    他年紀輕輕身強體壯,又常年習武,能有什麽不適之處?


    可斷不能讓許明意覺得他身體不行。


    “便是一些細微的不適,也沒有嗎?”許明意又問道:“或者說,近來可有叫人把過脈?”


    許多病症,或許不會外露,也不易被人察覺,但一般情況下,從脈象之上是能夠看出端倪的。


    聽她如此細致地追問,吳恙突然想到,麵前的女孩子是懂些醫術的。


    於是,他斟酌了一瞬之後,道:“仔細想想,近來似乎有些多夢,夜中睡不安穩。”


    “夜中難寐,難免會使人白日裏精力不濟,如此關頭,可不能大意。”許明意道:“不然我替你瞧瞧脈象?”


    吳恙“嗯”了一聲,盡量神態如常地配合著伸出了手去。


    女孩子剛放下茶盞的細膩指腹帶著溫熱感,搭在吳恙的手腕上,叫他覺得好似被燙了一下,使得本就坐得筆直的身形頓時更為緊繃。


    許明意抬起眼看向他,覺得有些好笑,提醒道:“放鬆些。”


    不過是把個脈而已,他怎麽緊張的像是要被紮針似得?


    吳恙點了頭,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足夠放鬆,然而那種仿佛心事要被識破的感覺,叫他的心跳一直無法平複下來。


    許明意診得很仔細。


    時間便也久了些。


    “並無什麽大礙。”她將手收回,道:“也不必吃藥調理,但若當真睡不好,我那裏倒是帶了些安神的香丸,晚些給你拿些回去好了。”


    “也好。”吳恙沒有拒絕。


    許明意看向他。


    “怎麽了?”心虛的少年戒備地問道。


    “你覺得很熱?臉都紅了。”


    吳恙臉色一凝,視線看向別處:“是有些悶得慌——”


    許明意點點頭,端起茶來吃了一口,垂下眼睛掩去笑意。


    若她沒猜錯的話,這人根本不是熱的,而是方才被她把脈,覺得不自在了吧?


    嗯……她現在愈發相信這根本不是塊兒逛青樓的料了。


    之所以不叫女子近身,原來是因為臉皮薄得過分啊。


    見他依舊不太對勁,許明意善解人意地岔開話題:“對了,我將天目也帶過來了。”


    吳恙下意識地就問:“明時不想養了?”


    到底還是厭煩了麽?


    然轉念一想,對著這樣一個東西,能忍到現下才厭煩,已是十分難得了。


    可若明時不肯養了,那他們先前的交易還作數嗎?


    “倒也不是。”許明意不知他怎麽會想到這上頭,如實道:“我是想著,你該想它了。”


    吳恙沉默了一瞬。


    ……倒真沒這回事。


    都說感情是相互的,這醜鳥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早將他一顆為人父的心給寒透了。


    “但它是單獨乘一輛馬車來的,現下還沒到。”許明意說道。


    吳恙有些費解地看向她。


    讓一隻禿鷲單獨乘一輛馬車……究竟是這禿鷲的翅膀斷了,還是許姑娘對飛禽類的習性和能力日漸有了什麽誤解?


    “可知現下到哪裏了嗎?”


    許明意笑著道:“別著急,最遲後日應當也就到了。”


    吳恙一時沒說話。


    他倒不是著急。


    而是想說,倘若離得還遠,就傳信幹脆讓人馱回京城去吧。


    但看她此時這般神態,像是十分樂意促成這場相聚,既如此,這掃興的話他就不講了。


    菜很快便上齊了。


    許明意比往常多吃了一碗飯。


    這一路上的飲食多是草草應付過去的,這般對胃口的飯菜確實是有陣子不曾吃到了。


    見她吃得開心且在自己麵前毫不拘束,吳恙不知不覺也跟著用了兩碗飯,另喝了碗湯。倒果真像是晚間沒吃過飯一樣。


    二人離開酒樓時,時辰已經很晚了,街上不複先前的熱鬧,許多店鋪已經閉了門。


    “我送你回去。”吳恙說道。


    許明意下意識地道:“不必麻煩了,就在前麵,橫豎也不遠。”


    吳恙看她一眼。


    “不是說要給我拿香丸?”


    許明意恍然地“啊——”了一聲,笑笑道:“我倒是將這事給忘了,那咱們走吧。”


    將人送到隱賢樓外,吳恙停下了腳步。


    這個時辰,他自是沒有跟進客房裏的道理。


    許明意道:“你稍等等,我很快就下來。”


    吳恙點頭。


    許明意回到客房中,翻找出了一隻巴掌大的錦盒,當即便步伐輕快地下了樓,穿過前堂走了出去。


    然而樓外卻不見了吳恙的影子。


    人呢?


    許明意環顧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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