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拳下去,二叔怕是要哭。


    吳景令輕咳一聲——非得打這麽重嗎?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較真。


    “那不然……你罵二叔一頓出出氣吧,盡管罵。”吳景令很是沒有骨氣地改了口。


    “打罵長輩都有違家規,二叔還是同祖父請罰吧。”


    吳景令聞言頓時蔫兒了下來。


    ……他還指望著賣賣可憐侄子能替他說說情呢,年紀輕輕就這麽鐵麵無私也不怕真娶不到媳婦嗎?


    吳恙確實沒有替自家二叔說情的意思。


    如何生氣固然談不上,可這等用人不嚴且不察的錯誤本不該犯,既是犯了,少不得要讓二叔長一長記性,以防日後再出現類似之事。


    正事當前,他向來公私分明。


    當然,若此事當中的二叔換作許明意,那……自是不用長這記性的。咳,這並不是他偏心,而是許姑娘心思剔透,不必多罰,也能從中吸取教訓。


    可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是許明意。


    他家二叔,便是屬於不罰不行的那一類。


    “從今日起,族中之事你一概不必再插手過問了——”吳竣看著次子,神色嚴正地道。


    這便是要直接收回次子手中的管家權了。


    吳景令低著頭,低聲歎氣道:“當初我便說自己不是那塊料兒,您偏是不信……早該都交由阿淵來管了。”


    吳竣臉色愈發沉了幾分。


    不爭氣的東西。


    偏他還常常嫌棄老匹夫家中的次子為情障目,現下這麽一對比,他倒覺得那樣也頗為省心——至少人家吃了就睡不至於惹禍捅婁子!


    且人家好歹還是個書畫大家,名聲是好聽的,而他家的呢?


    這麽多年唯一的長進,不外乎隻是從紈絝長成了老紈絝罷了!


    “此事後續料理查證,亦交由阿淵來辦,交接完手上之事後,你隻管在院中好生反省。”


    吳景令便也都應下來。


    如此又待了約半柱香的工夫,叔侄二人才一同退了出去。


    方才被父親訓飭了一番的吳景令此時難免有些垂頭喪氣。


    “阿淵——”


    他歎了口氣,道:“你祖父罰的,那都是應當的。但你若不罵二叔兩句,二叔心中也著實愧疚得慌。”


    “二叔若當真覺得過意不去,那便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吳景令一聽就趕忙擺手。


    “你可別覺得二叔不願意回答你,隻是你當真問錯人了啊……當初之事,你二叔我也隻是聽命行事罷了,一切皆是你祖父的安排,我隻管辦事,至於內情那可是半點也不知曉的。”


    吳恙不禁多看了自家二叔一眼。


    每每到關鍵時刻,二叔似乎都會流露出與自身氣質不符的警覺。


    吳景令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勸道:“二叔知道你一貫眼裏揉不得沙子,遇事習慣要刨根問底……可你祖父想來自有安排,他向來最疼的便是你,斷是不可能害你的……放寬心,該吃吃,該喝喝。”


    說著,又拉起了侄子的手臂:“走,二叔請你喝酒去,算是同你賠不是了。”


    至於這喝酒的去處,自然是映月樓。


    吳恙原本就還需去接手香蘭之事,這一趟自是少不了的——他並不打算因結果已經明了便就此了結此事,所有的事情,自己經手才最有把握。


    “這個娉娘,當初收下香蘭時竟也不曾摸清對方的底細,必須得好好教訓教訓了,我今日非要讓她下不了床不可……”


    叔侄二人在映月樓前下了馬車,吳景令邊理著長衫便說道。


    娉娘正是這映月樓的老鴇,今年不過三十歲上下,尚存一份好風韻。


    吳恙將自家二叔的話聽在耳中,心中有了計較。


    看來二叔這次是要重罰娉娘了。


    可是,讓人下不了床?


    莫不是要打斷對方的腿嗎?


    “二叔大可換一種方法來罰,娉娘每日需出麵接待貴客,若是傷得太重久不露麵,恐怕會惹人懷疑。”


    聽得身側少年認真的建議,吳景令不禁愣住。


    “……”


    待反應過來之後,吳二老爺突然“哈哈哈”大笑了起來,直笑得肚子都痛了,眼淚也往外飛,口中說道:“阿淵啊,就你這樣,還裝的哪門子紈絝子弟啊……”


    吳恙皺著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家二叔。


    吳景令見狀卻笑得愈發止不住了。


    見越來越多的人看過來,吳恙自覺丟不起這個人,幹脆丟下看起來腦子仿佛有些問題的二叔,獨自進了映月樓內。


    天色漸漸暗下,樓中華燈亮起,身姿曼妙的姑娘在堂中台上起舞,酒香混著脂粉香氣,熱鬧而旖旎。


    即便是來了許多次,吳恙仍不習慣這撲鼻香氣與渾濁的氣氛。


    辦完了正事,他片刻未有多呆,也未去管喝得爛醉的二叔,自己便出來了。


    離了身後的熱鬧之地,樓外寒涼的空氣撲麵而來,隻叫少年覺得渾身都舒適自在了不少。


    他下意識地看向前側方熱鬧的街道。


    那一次,他剛從映月樓中行出,忽然有人輕而快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過頭去的一瞬間,隻覺得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她對他說“吳世孫,許久不見了”。


    他心中歡喜得過了頭,以至於好一會兒都不曾反應過來。


    想到那一幕,吳恙眼中浮現了笑意。


    明知她此時必然是人在京中,可他的視線還是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了片刻。


    他想,他應當是太想見到她了。


    他平生未曾這般想見過一個人。


    就如同他如今經過隱賢樓時,總會習慣性地慢下來,看向她曾住過的那間客房的窗,仿佛下一刻,那扇窗便會被推開,然後窗內就會有一個女孩子出現,滿眼笑意地衝他揮手。


    那扇窗也確實在他眼前被打開過一回。


    隻是窗內是個留著絡腮胡的大漢,許是房中炭盆燒得太足了,那大漢裸著上半身,推開窗要透氣。


    彼時他坐在馬上,四目相對,那大漢眼睛一瞪,驚慌羞惱,趕緊捂住胸前位置。


    他默默收回視線,驅馬離去。


    少年的視線從人群中收回,行出了這段熱鬧之處。


    這時,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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