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錦料想定是讓她去接那棋局的,而事實果然如此。


    她在床邊坐下,看一眼那下到一半的棋局,不禁十分訝然——這也太千鈞了,這也太一發了吧?


    如此緊要的關頭都能起身離開,這得是出於怎樣深沉渾厚的父愛?


    也難怪許先生忍不住要罵罵咧咧了。


    蔡錦棋藝也一向不弱,二人對弈完一局還覺得不盡興,便又來了一局。


    許昀思索著如何落子的間隙,蔡錦悄悄抬眼看向他。


    許先生又得有十日半月未刮胡子了……


    不過除此之外,據說倒也會每日沐浴一回的,於細節上而言,人懶是懶了些,卻好在也並不邋遢。


    且作畫下棋時,認真專注,與平時不靠譜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近來甚至忍不住想,許先生的心裏,是不是裝著什麽不同尋常的過往心事,故而才將真正的自己給隱藏了起來呢?


    隻是藏得久了,自己都要忘了原本該是什麽模樣了。


    察覺到她的視線,許昀落子罷,看向她:“瞧什麽呢?”


    一直盯著他的胡子看做什麽?總不能是羨慕他胡須濃密?


    “我就是在想,如今天氣也暖和了,許先生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被窩啊。”蔡錦認真地道:“今日經過前院的花園子時,瞧見許多花都開了,景致頗好呢,許先生或也可以去曬曬太陽賞賞景了。”


    許昀漫不經心地道:“花啊草啊的,早都看膩了……”


    “可是每年開的花都不是同一朵啊,許先生當細看,才會知半點不膩人的。”蔡錦邊落子邊說著。


    許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可沒你們年輕人這雅興……”


    見勸不動,蔡錦低聲歎口氣,道:“是啊,老了,老頑固。”


    許昀懶得理會,隻琢磨著如何走棋。


    ……


    另一邊,被迫出門訪友的許縉,剛帶著兩名“小廝”來到了京衙後院。


    紀棟這幾日正為了采花賊一案而頭痛不已,天子腳下出現如此猖狂之事,這賊的做派堪稱是將朝廷的臉按在了地上摩擦,陛下為此十分不悅,已讓人傳了口諭給他,勒令他半月之內必須破案。


    當時聽著這話,想著此案僅有的線索,紀大人的內心是絕望的。


    不過好在緝事衛也在奉旨暗查此事——倒不是說緝事衛的加入給了他多少信心,而是有人陪著一起絕望至少不孤單。


    “來便來了,還帶什麽東西啊……”


    將好友請入堂中,紀棟歎氣道。


    帶了東西,他不留人吃飯也說不過去啊——說好的知己好友呢,這不是給他添亂嗎?


    “不帶東西不行啊……”許縉低聲同好友說道:“我今日帶著的這兩個孩子,手裏頭若不提點兒東西,怕是演得不夠像……”


    長得不像,不得道具來湊嗎?


    紀棟聽得“孩子”倆字,眼神一變,轉頭看過去。


    “這……”


    ……


    小半個時辰之後,許縉帶著小廝離開了衙門。


    來時因帶了東西過來,便是趕著兩輛車,此時許明意和崔雲清乘坐的便是後麵那輛簡陋些的。


    車內沒有旁人在,許明意提議道:“從今日起,我讓阿珠去陪著表妹一段時日吧,直到那采花賊被捉住為止。”


    方才在衙門裏,又聽紀大人說了些有關這賊人的事情,清表妹多多少少必然還是怕的。


    況且,此類人行事難以捉摸,不好以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測,上一次失了手,說不定當真還會再去第二次,想把麵子找回來。


    “表姐的好意我心領了,可京中如今到處都不安生,若是讓阿珠去了我那裏,那表姐身邊豈不是……”崔雲清說著說著,聲音慢慢就小了下來。


    她本想說,阿珠去了她那裏,表姐身邊無人,就危險了。


    可轉念一想,哪個賊人敢闖鎮國公府?


    去之前可得認真看仔細了,那府門上的匾額上描的四個大字,究竟是“鎮國公府”,還是“有去無回”?


    隻怕前腳剛邁進去,下一刻刀就架到脖子上了吧?


    “表妹不必替我擔心。”許明意含笑道:“我倒盼著他來呢——”


    此人若是撞到她手裏,她打算先將對方那條僅存的手臂給一並廢了再說,畢竟她這個人做事注重吉利,正所謂好事成雙。


    表姐分明在笑,且笑得也很好看,卻讓崔雲清無端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馬車緩緩行駛著,中途經過一條窄道時,停下了片刻,給一頂官轎讓了行。


    許明意透過車窗隨意看了一眼,隻見轎簾是紅呢圍子——此乃一品大員的官轎方才能有的規製。


    而不遠處便是明康坊。


    想來這轎中坐著的人,應是夏廷貞了。


    軟轎確實一路被抬進了明康坊,在夏府門前穩穩落下。


    夏廷貞從轎中而下,沒像往常那樣直接去外書房,而是回了內院。


    他回到居院中時,薛氏正在內室中哄著小孫子——


    “乖,真乖……還是這幅模樣,一點兒都沒變……”


    聽著妻子耐心哄拍孩子的聲音,夏廷貞便想皺眉。


    這是晗兒和呂氏的孩子,按說本該默默無聞地長大,才是最妥當的,可偏偏妻子將這孩子直接放在了身邊養著,甚至為此同他吵了一架,簡直是瘋了。


    他無意同一個瘋婦較勁,是以如今甚少踏足這座院子。


    今日過來,是因為有一件事情需要交待。


    夏廷貞在堂中坐下,讓人請了幺女過來。


    “父親,母親。”


    夏曦向坐在那裏的父母親行禮,神態語氣乖巧和順。


    她雖不是文靜膽怯的性情,但自幼最怕的便是父親。尤其是出了二哥那件事情之後,父親與母親之間再不複往常的相敬如賓,甚至十分僵硬,如此之下,父親待她也愈發嚴厲,她心中雖不是滋味,但麵上隻能裝得更加乖巧些。


    但今日父親為何突然找她過來?


    有什麽事情,是需得父親親自同她說的嗎?


    可她近來在家中分明還算循規蹈矩,除了前幾日在氣頭上,傷了一個丫鬟的臉之外——但這等小事,父親也曆來不會過問的。


    且看父親的臉色,似乎也沒有生氣的跡象,所以應當不是什麽壞事吧?


    夏曦在心中偷偷分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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