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同你賠不是,坐著說,恐覺得心中不安。”少年神態認真,又有些少見的忐忑。


    “賠不是?”聽著這頗重的三個字,許明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昨晚明時之險,雖非我族中直接授意,但此人確是我吳家死士,無論出於何等思量,責任皆無可推脫——”


    許明意眨了眨眼睛:“那你方才還當著我的麵戳破他的身份?”


    “越是如此,才越不該瞞你。”站在那裏的少年表情一絲不苟,拿理應如此的語氣說道:“此事疏漏在於我吳家,你想怎麽罰都可以。”


    昨晚去找明時時,他的擔心絕不比任何人少。


    一來是擔心明時本身,二來,他已經對那黑衣人的身份隱隱有了猜測,極怕明時當真因為他們吳家而出事。


    “你對此事又不知情,罰你作何?且那黑衣人也是你讓人抓到的,若是當時未能及時拿住他這個活口,明時的下落依舊無從得知,結果定不堪設想。若你一意認為自己有責任,那也算是功過相抵了啊。”


    許明意看著他,笑著道:“且這不是也賠了,你還是坐著說話吧,這樣看著你倒是怪累的。”


    聽她這般說,吳恙才坐下。


    “你放心,此類之事絕不會再有下次。”他認真保證道:“不單是潛入紫星教的這些人,吳氏一族上下人等,我皆會悉數知會下去,日後定不會再有絲毫誤傷。”


    他知道她最是明辨事理,剖析起局勢也一貫有見解,麵對諸多算計也可坦然處之,可他與她之間,因為他對她的“別有圖謀”,便注定了不單單隻有立場那麽簡單。


    立場和原則之外,她是單獨存在的。


    聽他這般說,許明意沒有反對,也沒有出於所謂善解人意而表達此法不妥,更加沒有同他客氣,隻是點頭,幹幹脆脆地道了個“好”字。


    昨晚明時的事情,她不後怕是不可能的。


    明時平安無事,自是什麽都好說。


    而即便她一貫還算輸得起,但事關家人性命安危,若明時當真因此有個什麽閃失,她恐怕也做不到絕對的理智。


    她很清楚,明時的意外不是隔間裏的暗衛造成的,可若因對方的嘴硬和使小心思而耽誤了解救明時的時機,她不遷怒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她想,這應當是尋常人的人之常情吧。


    所以,她也很慶幸事情沒有發展到最壞的局麵。


    而既有了這次的提醒,自然就該想一想要如何杜絕此類之事的再次發生。


    她不想明時出事。


    也不想同吳恙之間,因為這些外因而生出隔閡來。


    現下他做出如此保證,顯然也是重視此事的表現,而她既也確實十分在意,那便要同他表達“我的確很在意”,如此才能走得長遠啊。


    她還想與他一直走下去,那麽這些隱患,便理應要及時正視並消除。


    四目相對片刻,見她眼底浮現笑意,吳恙心中微鬆,也安心地揚起了嘴角。


    旋即則是道:“來日尋了機會,還是要當麵與明時說清楚此事。”


    他最在意的固然是她的感受,但明時才是真正經曆了凶險的人。


    “也好,但即便不說道理,隻看在天目的麵子上,他應當也不會放在心上的。”許明意認真地推測道。


    天目就是蒙在她家明時眼睛上的一塊布,若是天目換作個小姑娘的話,那明時就是十足十的色令智昏了。


    吳恙聽得默然了一瞬。


    沒想到又要借這隻鳥的麵子了。


    雖說這隻鳥如今同他形同陌路,但不可否認的是,鳥確實也沒白養,從某方麵來說,也算報答了他一番養育之恩了。


    當然,這還要得益於許家人的眼光之獨特。


    “對了。”許明意往隔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這些潛入紫星教的人,當真是王爺的授意嗎?”


    吳家族中人口複雜,同他們鎮國公府不同。


    吳恙點頭:“隻能是祖父——”


    頓了頓,又道:“但此事確實透著不同尋常。”


    刺探紫星教中情報無可厚非,吳家的情報網一向撒得極廣。


    但是,助紫星教行事——


    紫星教行的是什麽事?


    分散民心,攪亂朝局……


    見許明意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些,吳恙遂道:“以往我並不知家中暗下有此謀劃——”


    甚至紫星教之事,並非是唯一。


    先前入京作亂的采花賊,他便疑心是受了吳氏族人利用,但那個人是不是他祖父,尚不確定。


    而關於這些,他不知道祖父是覺得無需特意同他提起,還是在有意瞞著他。


    但想來多半應是後者。


    而許明意思及前世局勢,不由低聲說道:“王爺此舉,會不會……同燕王殿下有關?”


    吳家暗中助紫星教行事,顯然有推波助瀾亂朝局之意。


    上一世,她亦不知吳家暗中所為。


    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結局——亂世,各方起義,吳家覆滅,燕王大軍一路勢如破竹向京城逼近……


    想著這些,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道聲音。


    一位年輕男子模糊的聲音。


    她臨死前,“見”到的,卻並未能看清長相的那個人。


    她有時總忍不住想,他到底是誰?為何知道她的名字?


    “說不定。”吳恙若有所思地道:“但這些年來,我倒未曾察覺到過祖父與燕王尚有往來。”


    但有些事情,或許也並不需要有什麽往來。


    畢竟局勢就擺在眼前。


    而自古以來,士族世家於危機降臨之前,決意扶持新皇者不在少數,那些士族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衰,不是沒有道理的。


    至於前燕王妃是他長姑母這一點,或許也稱得上是一絲羈絆,但這羈絆於世家興衰之前,往往是可以忽略的。


    祖父的考量,也必然不會如此淺顯。


    “此事我還需同祖父好好地談一談——”


    而若祖父連如此族中大計都在刻意瞞著他的話,那他甚至要懷疑這個大計,是否同先前祖父安排他假死之事有關了……


    思索著這其中關連,少年的眉無意識地微微皺起。


    耳邊仿佛還回響著那道模糊聲音的許明意,一時卻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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