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告退。”


    鎮國公再行一禮,退了出去。


    轉身跨過殿門之時,見得候在一旁的劉升,不由在心底冷笑一聲。


    準備的倒是夠齊全,怎麽,這莫不是打算今日在這禦書房內,便要讓他當場將兵符交到劉升手中?


    看這德性,該不會連晚上讓禦膳房多加幾道菜慶祝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白日做夢的見多了,但做的這般全乎的也是稀罕。


    見到鎮國公向自己看了過來,劉升盡量平靜地抬手行禮:“許將軍……”


    鎮國公淡淡“嗯”了一聲,大步下了白玉石階。


    看著老人偉岸的背影很快走遠,自覺躲過一劫的劉升悄悄鬆了口氣,這才示意內監可以入內通傳了。


    “啟稟陛下,劉將軍到了。”


    內監進得禦書房內通稟,卻遲遲未聽到上方龍案後有聲音傳出。


    “啟稟陛下,劉將軍此時正在禦書房外等候……”四下靜可聞針,內監不敢抬頭,隻又輕聲稟了一句。


    這次,依舊沒有聲音響起。


    就在內監後背開始冒冷汗時,視線餘光中,隻見坐在一旁的夏廷貞向他無聲擺了擺手。


    內監會意,屏息緩緩退了出去,動作極輕地將兩扇門從外麵重新合上。


    看著關門的內監,劉升疑惑問道:“陛下怎麽說?”


    內監神色複雜地向他搖了搖頭:“劉將軍還是改日再來吧……”


    劉升沉吟了一瞬,回想著方才隱隱聽到的其內傳出的說話聲,遂點頭道:“也好。”


    看來今日是沒他什麽事了。


    在心中暗道一聲“白跑一趟”的劉升轉身離去。


    然而還未來得及步下石階,便聽得身後的禦書房內忽然傳出瓷器玉石碎裂之音。


    一聲接著一聲……


    劉升頭皮一緊,隻當作沒聽到,加快了腳步下了石階。


    白跑一趟不要緊,不被鎮國公打,不被聖怒波及就已經很不錯了!


    守在禦書房外的內監們個個低著頭,連個眼神都不敢交換。


    禦書房內的,就更加不好過了,身處龍顏大怒之前,此時正噤若寒蟬地跪在那裏。


    看著腳下那光亮可鑒的金磚之上散亂的奏折、玉器與瓷器碎片連同茶水迸濺得到處都是,而慶明帝麵前也已無甚可扔之物了,夏廷貞適才站起身來,垂眸抬手道:“陛下息怒——”


    慶明帝雙手緊緊抓握著龍椅兩側的浮雕,雙眼亦是閉起,鐵青的唇緊抿起,卻仍在微微顫動著。


    “實則鎮國公此時離京,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夏廷貞似有所指地道:“這一仗,少說也要打上至少半年。”


    半晌之後,慶明帝才語氣諷刺地道:“是麽。”


    他自也知道,不讓燕王和鎮國公有見麵的機會是好事一樁,可現下……單單隻是一個擺明了不肯交出許家軍的鎮國公,就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了!


    “老師……”


    慶明帝看向站在那裏的夏廷貞,微微眯了眯陰惻惻的雙眼,竭力平靜下來的聲音裏仿佛有著不見天日的寒意:“許啟唯——他是不是當真,想造朕的反?”


    夏廷貞緩聲道:“即便無此意,亦必另有所圖。”


    慶明帝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占愛卿——”


    “微臣在。”


    一道恭謹的聲音自隔間中傳出。


    夏廷貞極快地皺了一下眉,微微轉頭看去。


    一名著青袍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四目短暫相接一瞬,眉眼溫潤的年輕男子向他抬手施禮,恭敬而謙卑。


    ……


    鎮國公在府門前下馬,剛將手中韁繩扔給仆從,便聽迎上前來行禮的門人說道:“國公,姑娘讓小的同您說,她在外書房內等著您。”


    “嗯。”


    鎮國公微一點頭,未有回居院更換官袍,直接便去了外書房見孫女。


    女孩子顯然來了有些時候了,但卻未坐,而是站在一幅山水畫前凝神看著畫中之景。


    聽得有熟悉的腳步聲靠近,她複才轉身,快步上前親自將門打開。


    “祖父——”


    看著開門的女孩子,鎮國公眼中當即有了溫和笑意,問道:“一直在這兒等著?”


    “孫女也是剛到。”


    許明意邊跟著老人坐下,邊向阿葵吩咐道:“讓人將飯菜快些送來。”


    祖父天未亮便入宮早朝,現下已是午後,必然還餓著肚子——畢竟也不可能指望著狗皇帝能管飯。


    “還是昭昭貼心。”鎮國公笑著捋了捋胡子,麵對孫女,絲毫看不出在宮中經曆過怎樣一場暗流湧動。


    即便迫切地想要知道結果,然許明意也未著急追問,隻坐在那裏靜靜等著老人用完飯——不管要發生什麽,此時在她眼裏,祖父吃飽飯同樣重要。


    “皇上決意要出兵討伐麗族,勸不住。”碗碟被撤了下去之後,鎮國公主動開口說道:“三日之後,由我率兵出征——”


    “三日之後?”


    饒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驟然聽到這個結果和就在眼前的日子,許明意仍是心中一緊。


    昨日他們才剛剛接到皇後娘娘送來的信,知道皇帝起了借機分奪許家軍兵權的心思。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祖父近來又要親自上戰場,且是在這種特殊的時局之下以這種特殊的方式——


    “不錯,三日。”鎮國公道:“此時我暫時離開京城走遠些,對許家而言不見得是什麽壞事。”


    有些事情遲早都要來,但若能來得遲些,到時在合適的時局麵前,他們便會擁有更多選擇的餘地。


    許明意微微握緊了手指。


    現下她所麵對的,是前世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祖父說此時走得遠些未必是壞事,但也未必是好事,因為誰也無法預測一件事情的發生,會帶來怎樣的影響與變故。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包括人心的思量,稍有差別,結果便會截然不同。而現下這般局麵,無疑是牽一發則動全身。


    但是,正如祖父先前所言,決定了的事情,隻需要打起精神往前走。


    畏縮和恐懼,隻會給敵人更多的可乘之機。


    看著麵前的老人,許明意壓下心底情緒,正要說些什麽時,忽聽得書房的門被從外麵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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