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跟自己一起去?


    許明意微微一怔。


    “你若覺得不妥,到時我在外麵等你便是。”吳恙說道。


    他並非沒有分寸之人,也無意不顧她的意願而插手她的每一樁私事,叫她覺得不自在——此時他隻是不放心她而已。


    這些許明意自然感受得到。


    她回過神來,爽快地點了頭,含笑道:“你若不嫌麻煩,那咱們走吧。”


    二人便一同下了樓去。


    茶樓外,雨水未休,且雨勢有漸大之勢。


    吳恙從壽明手中接過青竹傘,撐在許明意頭頂,出了茶樓。


    天色將暗未暗,晶瑩雨珠砸在傘麵之上,瓣瓣碎濺開來。


    少年著青袍,身形筆挺,握著青竹傘柄的手白皙修長而有力。


    傘下的少女微微提著月白色綾裙,露出一雙秋香色繡白梅鑲南珠繡鞋,繡鞋輕軟,少女腳步輕快地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阿葵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需要同堂堂定南王府的世孫來爭奪本屬於自己的差事——


    偏偏她還沒能爭得過。


    未能替自家姑娘撐上傘的小丫頭選擇快一步跑到馬車前,打起了馬車簾。


    許明意被扶上了馬車後,又探了腦袋出來,對吳恙說道:“既要一同去,那便上來吧。”


    吳恙下意識地猶豫思索了一瞬——他來時還未落雨,是騎著馬過來的。


    送到茶樓外的壽明看得暗暗著急——公子就是太守世家規矩了,怎麽不學學一早就主動鑽進了馬車裏的天目呢?


    怕自家公子再叫自己另備馬車,壽明趕忙在前頭為難地說道:“此時雨大,公子總不宜再騎馬,可茶樓裏的馬車又被派了出去辦事,公子您看這……”


    阿葵聽得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茶樓一旁停著的馬車。


    莫非這便是睜著眼說瞎話嗎?


    她算是見識到了編故事的人說起謊來是如何地信手拈來了。


    見得阿葵的視線,壽明轉頭看去,不禁在心底輕咳了一聲——略有些草率了。


    好在自家世孫倒未細細探究他話中真假,已收了傘上了許家姑娘的馬車。


    吳恙在馬車中坐下的那一瞬,多少有些不大自在。


    這輛馬車顯然是許明意慣用的,其內陳設雖半點也不花哨,但布置雅致簡潔之餘,於細節處亦可見女兒家的習慣痕跡。


    且車內有著淡淡香氣,這香氣對他而言是熟悉的,是她身上所帶有的淡香。


    如此這般之下,他不禁就有了一種仿佛闖進了喜歡的女孩子閨房的錯覺……


    見他雙手握拳放在腿上,身形坐得筆直,白玉般俊逸的麵孔上有著故作的正色之態,許明意眼中泄露出一絲笑意,捧起茶盞隻佯裝沒看到他的拘束。


    馬車輪碾過雨水,穿過長街,繞過一片民居之後,在一處看似尋常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這裏是占雲竹如今的住處。


    此人得了救駕之功後,曾試圖想要買回慶雲坊中的舊宅,但宅子如今的主人縱然是空著,也未肯答應賣給他。


    這自然並非偶然——


    是她不願再在慶雲坊中看到此人。


    雖已是晚間,這座院子的大門卻依舊大開著,院門上方懸著兩隻黃紙皮燈籠,漆木門匾之上書兩個大字——占宅。


    許明意接過吳恙遞來的傘,獨自走了進去。


    院中四下安靜至極,除卻雨聲再聽不到其它,但事實上,這座不大的宅院內外,有不下五人在暗中盯守著——這些天,宅中之人的一舉一動皆在朱秀等人的監看之下。


    許明意撐著傘來到堂外石階下,著一襲藏藍長衫的年輕男子正在堂門外廊下等候。


    “昭昭,你果然來了。”他眸中含笑,語氣溫和。


    聽出他語氣中淡淡的運籌帷幄之感,許明意眼底現出一絲冷笑。


    她確實是來了。


    隻不過是來取他性命的。


    “說說吧,你信中所提及之事——”


    雨珠從傘頂如線滑落,一片朦朧雨霧中,女孩子一雙黑亮的眸子冷然而平靜。


    占雲竹近乎貪婪地看著那雙眼睛:“既都來了,不進來說話麽。”


    說著,側過身去,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明意壓著心中的不耐,戒備地留意著四下一切,抬腳上了石階。


    占雲竹抬手要接她的傘,欲替她收放。


    許明意自行收起,握在手中。


    占雲竹收回半空中的手,依舊含笑跟在她身後進了堂中。


    二人在桌邊坐下,占雲竹抬手倒了盞熱茶:“雨氣濕冷,喝口熱茶。”


    “不必了,直接進入正題吧。”


    占雲竹輕笑了一聲:“昭昭……我本以為你變了,沒想到還是這般心急——這才是我熟悉的那個昭昭。”


    心急嗎?


    可能吧。


    許明意在心中冷笑。


    她隻是不想再被這張虛偽的嘴臉繼續惡心罷了。


    可此人先前確實得狗皇帝幾分看重,而那時恰值她祖父出征前後——若非是念著這一點,想著對方的確有可能知道些什麽,她今晚根本不會過來。


    “昭昭,你比我從前想象中的要更聰明,更有見解。”占雲竹自顧端起茶盞,緩聲說道:“既如此,想來你便也該知道了,此次皇上之所以主張要征討麗族,實則是想借此事迫鎮國公交出許家軍的兵權……”


    她當然知道。


    且她還知道——這個上不得台麵的主意當時十之八九會是他的提議。


    而現下聽他這般口氣,餘下的那十之一二,也已經沒了疑問。


    許明意微微握緊了手中的濕傘,道:“所以呢?”


    “……豈料鎮國公竟如此硬氣,半點不曾讓步,昭昭,若你是皇帝,你還敢繼續留著這樣的武將在身邊嗎?”


    許明意看著他,神態與語氣俱不曾受他的話所影響,平靜地試探道:“所以皇帝便欲對我祖父下手?是打算用什麽罪名?通敵麽?還是說——連罪名都懶得找了?”


    占雲竹與她對視了片刻後,忽而一笑道:“昭昭,我差點就回答你了……”


    而後搖了搖頭,笑著道:“但這樣談話不公平,不能隻你來問,我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許明意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當真從未如眼下這般迫切地想要擰斷一個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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