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意閉了閉眼睛,複睜開時,眼底的懼色才得以消散大半:“我夢到了祖父——”


    阿珠會意道:“姑娘放心,老太爺定會平安回來的。”


    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樣。


    許明意微一點頭,接過阿珠遞來的帕子將額頭冷汗拭去後,站起了身來,走到窗邊,推開了兩扇窗。


    夜間月朗星稀,隱隱有蛙聲傳來,空氣中尚有雨水的濕潮氣息未曾消盡。


    阿珠取了件茜色罩衣披在自家姑娘身上。


    許明意在窗邊靜靜站了片刻之後,忽然想到了什麽似得,轉身來到梳妝桌前,從腳櫃中取出了一隻黃花梨匣子。


    匣子通身無紋飾,不過是木料原本的顏色紋路,打開之後,裏麵滿滿當當一匣子雜七雜八的物件兒——


    有木刻的玲瓏短刀,獸骨做成的哨,各色碎貝殼串成的手串,還有幾塊兒形狀特殊的石頭。


    許明意拿起其中一塊墨石,石塊光滑,其上有白色紋路飄逸流暢,看起來像是祥雲一般。


    這些東西都是祖父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她對這塊石頭很有印象,祖父說這塊石頭頗有靈性,幫他打了一場出乎意料漂亮的勝仗。


    而祖父想將所有的好運氣都給她……


    所以這塊石頭便一直躺在她這隻匣子裏。


    許明意握著微涼的墨石,看向窗外的清輝月色。


    今日一早,她收到了秦五叔讓人送回的書信。


    信上說一切順利,初抵東元城,祖父用兵迅猛,一邊安營紮寨,一邊悄悄派一隊精銳兵馬先打了麗族一個措手不及,雖隻是一次小勝,但上來便給了個下馬威,由此大挫了麗族士氣。


    而秦五叔也特意同她說起了祖父的身體狀況,隻道一切皆如常,並詳細到練完兵回來一次能幹五碗飯,夜間倒頭便睡呼嚕打得響亮震天。


    信上還說,若接下來進展順利,最快隻需兩月便可打得麗族再次求和——祖父無意戀戰,更不曾想過就此占下麗族領地,他想要的隻是讓戰事盡快休止,這其中利弊輕重,他權衡得十分清楚。


    若當真兩月便可休戰,那祖父或隻再需三月餘即可返京……


    看信上日期,是十日前所寫。


    看完這樣一封信,按說許明意該心安許多,但是並沒有。


    她一直所真正擔心的,並非是祖父同麗族之間的對戰……


    尤其是燕王殿下離京時遇到的那場凶險之極的刺殺,於她而言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皇帝對她祖父的忌憚,恐怕不比對燕王少上多少。


    即便沒有先前占雲竹臨死前那番反複無常的話,她也不信在祖父堅持親自領兵出征之後,狗皇帝當真會心無芥蒂。


    祖父此時遠離京城,她倒不怕狗皇帝故技重施,再給祖父冠上什麽要命的罪名,罪名再重,卻也還需祖父回京之後方能有所處置,而那時——便不是狗皇帝說了算了。


    她如今隻擔心祖父此時此刻在東元城的安危。


    她夢到祖父身邊出了叛徒,趁祖父不備之際下了黑手……


    許明意眼神幾經反複,算一算,阿葵他們現如今隻在半路上而已,至少還需十日餘才能趕到。


    下半夜,心事重重的許明意再未合眼。


    次日一早,洗漱之後,她和往常一樣練了半個時辰的箭。


    用罷早食之後,許明意更衣收拾了一番,欲出門去見吳恙,有件事情她需要去問一問他。


    然而她前腳剛出了熹園,便聽有下人來傳信,道是宮裏來了人,此時正在前廳。


    許明意問了這些宮人們的來意,交待了阿珠一句之後,立時往前院而去。


    前廳處,果然有一行宮人在,許縉一早去了禮部,此時應付這些宮人的是崔氏。


    “不知諸位公公此行為何事而來?”


    女孩子平靜的問話聲傳入耳中,為首的太監抬眼看去,少女樣貌明媚無雙,行走舉止間卻透著股與眾不同的颯爽之氣,這般人物,太監隻一眼便認了出來,遂抬手行禮道:“咱家今日是奉命前來請許姑娘身邊的阿葵姑娘進宮替陛下診看一二……”


    一旁的崔氏看向女兒,語氣裏無半點異樣:“正要使人去與你說呢,隻是我聽聞前幾日阿葵是病下了?”


    許家人做事,向來講求裏外一心,阿葵不在府中之事崔氏自然清楚,非但清楚,還早已同許明意約定好了應對的說辭。


    雖也不能保萬無一失,但好歹不會從一家人嘴裏冒出兩種說法來。


    “病了?”內監訝然道:“不知是什麽病?嚴重否?”


    許明意略一猶豫後,拿實不相瞞的語氣說道:“實則倒不是病,而是前幾日試藥時,不小心用錯了一味藥,藥性相衝之下,人當場便昏死了過去,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來。”


    內監聽得暗暗心驚。


    還有這麽要命的事情?


    這若是給陛下用錯了什麽藥,或是再給醫出個什麽好歹來……


    內監難免生出了退縮之意,而他眼前的小姑娘倒也沒說什麽廢話,隻轉頭吩咐下人:“去叫阿葵過來,且讓公公瞧瞧適不適合進宮。”


    下人應聲“是”,立即去了。


    不多時,‘阿葵’便被一名婆子扶了過來。


    內監打量著姿態虛弱的丫鬟,隻見其覆著麵紗,露在外麵的額頭上有著大小不一的紅疹。


    “這是……”


    那丫鬟開口,聲音虛弱無力:“回公公,婢子前幾日試藥後,身上起了怪疹,現下這疹子還說不好傳不傳人……”


    內監聽得臉色一變。


    還有可能傳人?


    這豈能去見陛下?


    好麽,別到頭來陛下本身的病沒給醫好,反倒再添了新疾!


    內監正要開口時,隻見視線裏的丫鬟突然咳了起來,丫鬟側過身去,握著帕子的手探到麵紗下掩住了口,如此咳了一陣之後,再將帕子收回時,卻是緊緊攥在手裏藏進了袖中。


    即便如此,眼尖的內監還是看到了那帕子上沾著的血跡。


    內監的臉都白了。


    這基本上是可以準備後事的程度了……


    “既如此,阿葵姑娘還是好生養著身子吧……咱家自會同陛下說明情況的。”內監說罷,便要告辭。


    然而此時卻聽一旁的許家姑娘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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