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婦人驚懼不定地低聲嗬斥,阻止了他再說下去,悲痛道:“你若真有幾分孝心,就該早日成家,替喬家延續香火,如此方能讓你父親於九泉之下得以安息瞑目……而非是終日疑心那些毫無用處的舊事!”


    “母親竟還看不清嗎?”


    青衫男子語氣定定:“非是兒子終日疑心,而是此事這些年來一直於無形之中影響甚至是操縱著咱們喬家的一切,難道一味裝作不知,便可安穩無虞嗎?況且若父親當年之死當真另有蹊蹺,身為人子則更該查明真相,明知生父枉死而讓真相埋沒,才是真正的不孝。”


    “你……”婦人唇色微青,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喘息不勻地捂住了胸口。


    男子已連忙上前將人扶住。


    “母親……”


    “你難道真要將母親氣死才甘心嗎……”婦人眼淚直流,緊緊抓著他一隻手臂道,低聲勸道:“當年之事誰也不知真相,你即便要查,又要從何查起?添兒,你也該明白以卵擊石的下場……母親隻想讓你平平安安地活著,這必然也是你父親的心願……你答應母親,從此再不提此事了可好?”


    對上老母那雙渾渾淚眼,男子一顆心墜得極沉,若不是顧及母親尚在,他不敢貿然有所舉動的話,他這些年又豈會隻將此事藏在心裏,隻敢在父親墳前提幾句?


    至於成家……


    男子在心底苦笑。


    他在根本不知全部真相的局麵下,時常有朝不保夕之感,隻恐哪日便會有禍事臨頭,又怎敢娶妻生子,平白連累他人?


    可無論他說得再多,母親也不會懂。


    正如母親認為的平安,也並非是他所認同的。


    “是兒子一時失言了。”麵對注定無法達成共識的母親,男子壓下了心底的想法:“還望母親息怒,勿要傷了身體。”


    婦人搖著頭,淚水愈發洶湧。


    “母親知道,根本沒人能勸得動你……”


    繼而掙脫兒子的手,伏墓痛哭起來。


    看著傷心絕望的母親,男子的心情複雜難言。


    他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死,必然也同樣心存不甘與怨憤。


    母親何嚐不想討回公道。


    隻是母親隱隱也意識到了此事之艱之難,身為一位尋常的母親,這個身份局限了她的目光,縛住了她的膽量。


    所以,他無法去責怪母親分毫。


    但他和母親,難道真的就注定永遠無法也得知父親之死的真相了嗎?


    男子望著墓碑,跪在那裏久久未動。


    直到婦人哭得累極了,他適才上前將母親扶起,攙著人慢慢離開了此處。


    聽得母子二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吳恙同許明意自藏身處走了出來。


    墓前的燒紙已經燃盡,幾碟貢品安安靜靜地端坐在那裏。


    “由此聽來,喬家母子必然也是對喬必應當年之死有所懷疑。”吳恙道:“但應當隻是疑心其真實的死因,而不曾想過人興許還活著的可能。”


    許明意點頭。


    這些她也大致聽出來了。


    但暫且拋開這些不提,她此時另有一個疑問已到了嘴邊:“吳恙,你可知這位喬太醫之子喚作何名?我方才隱隱瞧著,隻覺得很是眼熟。”


    “此人名喚喬添。”


    喬添?


    喬添……


    許明意在心中將這個名字緩緩重複了兩遍後,遂露出恍然的神態來。


    她記起來了。


    “據探子回稟,此人同許先生頗有幾分交情。”


    許明意點頭:“的確,這位喬先生同我二叔乃多年……至交好友。”


    正因此,她早些年是偶然見過對方幾麵的,隻是近年來或因這位喬先生不再鑽研科舉之事,而是回了這鳳鳴縣落定了下來,做了教書先生,一來二去,同她家二叔的來往也就變得沒有那麽頻繁了。


    畢竟同她二叔往來這種事,注定是單方麵的奔赴,而別指望她二叔能主動尋來。


    但二人的交情好,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一點,從先前明時對她說過的那一句話中便可窺得一二了——


    前些時日,蔡錦還未離開鎮國公府時,如今很是熱衷於打聽府中大小事的明時,不知是不是從母親那裏得知了二叔本打算拿來應對賜婚的那個對策——


    當時同她談及此事時,明時便提到了這位喬先生的名號。


    明時的原話是——若二叔當真對外宣稱自己有斷袖之實,喬先生或成最大受害者。


    之所以有這句話,便是因為二人來往甚密,且又都是一把年紀仍未娶妻的單身漢。


    至於明時為何會如此深諳此事的利害關係,甚至是敏銳到了這般叫人無法理解的地步,在她的逼問下,她天真無邪的弟弟吞吞吐吐紅著臉,吐露了其中緣故——


    原來竟是於暗中偶然看到過關於二叔和喬先生的某種不可言說的話本子,因書中是用了化名,故而他將一本書差不多看完了才遲遲反應過來那書裏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家二叔……


    據明時說,反應過來的那一瞬,他突然覺得自己髒了。


    且髒的似乎還不止他一個……


    但看也看罷了,即便是想要重金求購一雙未看過的眼睛也是沒有門路的幻想。


    忘也是忘不掉的,且注定會印象深刻,大約是到了臨死前,腦海裏閃過平生所曆之事時,那些緋麗旖旎的字眼還會一字不差地強行重現的那種。


    她聽得十分愕然震驚,當場便批評了弟弟一番,小小年紀看得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書?


    這種邪書不燒不行,是以她態度堅決地將書沒收了過來。


    至現下,那書還躺在她床頭的那隻書匣子裏——夏日裏不點火盆,還沒找得到機會燒掉。


    這就扯遠了。


    許明意自此事中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喬必應的墳,對吳恙說道:“既是這位喬先生,且其顯然也對當年之事存疑,那或可試著與之一談。”


    吳恙點頭:“但此時追上去怕是多少有些冒昧——”


    不單是失禮與否的問題,偷聽的事情都幹了已無禮數可言,關鍵在於那位喬母。


    這位老人對當年之事顯然是十分忌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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