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男孩子卻突然轉身輕輕抱了她一下。


    “姐,家中諸事辛苦你了……”


    這是他一直想說卻總莫名說不出口的話。


    許明意一怔後,拍了拍男孩子的後背:“不辛苦。”


    上一世那樣獨自活著才辛苦。


    “怎會不辛苦……”


    許明時低聲說著,很快便鬆開了她,麵上似有些不自在,更多的卻是堅定。


    他一定會努力的。


    努力讓自己足以早日撐起許家,好叫她不那麽辛苦,讓她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就射射箭惹惹事,同玉風郡主喝喝酒,隻要她開心就行,他會盡量少管她一些的——但小倌館是一定不能逛的。


    不過……那似乎也不歸他管了,想來自有人比他著急吧。


    “……那我就回去了。”男孩子收攏思緒,道:“今日實在晚了,你若明早起不來,便也不必特意送我,隻管睡就是了。”


    看著麵前的小嘮叨,許明意眼中盈著笑意,道:“知道了,回去吧。”


    許明時出了大門後,又轉身往後看了一眼,見她還站在原處,又催促一句:“快回去。”


    許明意再忍不住,無奈道:“你可真是囉嗦。”


    “……”臉頰尚有些圓鼓鼓的男孩子瞪她一眼,這才帶著小廝快步走了。


    見他身影消失,許明意才折身回了堂中。


    堂內,許明時方才用過的筆墨還在。


    看著靜靜躺在那裏的筆墨,許明意心底忽有些空落落的——她這姐姐做的,竟是憑空給做出了幾分當母親的感覺來了,家中遊子出門在即的心境,也莫過於此了吧。


    “姑娘,沐浴用的熱水備好了。”


    阿梨走了過來,輕聲道。


    許明意回過神,點頭應了一聲。


    夏日夜短,天光早早便亮透了。


    許明意比往常醒的還要更早些,一頭鴉發高高挽起,照例練了小半個時辰的箭。


    長箭離弓,破風而去,穩入靶心。


    尚是清早時分,已是燥熱難當,許明意將弓放下,接過阿梨遞來的帕子擦去額上汗水,抬腳去了耳房沐浴。


    更衣罷,用了早食,便去了前院。


    前廳外,遙遙可見許昀一身藏藍長衫,正站在不遠處的長廊下與人說話。


    許明意細細看了兩眼,認出那是喬添,便也未上前打攪二人,隻抬腳進了廳中。


    廳內,一早方才進了城中的元家人正和許縉崔氏說話,見她進來,元德誌起身,抬手施禮:“姑娘。”


    “原是表舅來了。”許明意福身行禮。


    “族中長輩聽聞國公在東元城病下了,特讓我來問一問。”提到鎮國公,元德誌語氣恭敬溫和,眼底帶著真切的擔憂:“族中也沒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便隻搜羅了些藥材補品過來,希望多多少少能有些助益。”


    “多謝表舅,也請表舅替我向族中幾位舅爺道謝。”


    元家人待許家的心意,許明意是從未懷疑過的。


    譬如現下,她祖父在東元城“病下”的消息已近人盡皆知,朝中百官對此最是敏銳,這般時局,任誰都會忍不住多揣測一層——


    是以,近日來登門者少之又少。


    恐被牽連,乃人之常情,無可厚非。此時避遠些,也斷沒什麽好去怪責的。


    但這種關頭仍和往常無異者,這份心意,也是極值得珍視的。


    元家人這些年來同鎮國公府的來往不深不淺,一直維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元家商號自她祖父之後便在走下坡路,但元家也從未因為生意上的事情而找過鎮國公府。


    據說,這是她外祖父臨終前的交待。


    外祖父似乎也早就料到了元氏商號的日後的走向會如何,或者說,這正是外祖父的本意——若不然,也不會在辭世之前那樣拆分家中產業了。


    本是前朝第一商號,又與鎮國公府為姻親,新朝初立,恐會樹大招風。


    就這樣沒落下來,細水長流,保全族人與生計,或是最好的結果。


    而前世鎮國公府出事之後,她又在想,或許外祖父這麽做,亦是有意在為他們許家減少麻煩。


    但無論是怎樣的用意與苦心,皆擋不住皇帝的貪婪和多疑。


    廳內,許明意坐了下來同元德誌說話。


    廊下的喬添則滿眼愧責之色:“……無論如何,此事我喬家皆有責任在。晴湖,是我對不住你。”


    毒是他父親所配,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原因的,都改變不了這一事實。


    許昀微一搖頭,道:“別說這些了,錯的人是誰,你我皆心知肚明——你若真覺得心中過意不去,待我同我家那老爺子回京之後,吃你一頓酒就是了。”


    喬添眼眶微酸,卻是露出笑意:“好,我必擺酒賠罪,恭候國公平安歸京。”


    “老爺子愛喝烈酒,可得記住了。”許昀笑著說,又道:“也不能盡依著他,大病初愈,酒也不宜太烈。”


    說到最後,似有些走神,更像是在同自己說了。


    這時,有一道女子的聲音自其身後傳來。


    “許先生。”


    許昀轉頭循聲望去。


    長廊另一端,身穿天青色素麵羅衣的年輕女子正向他走來。


    “蔡姑娘?”許昀略略一怔。


    蔡錦已走了過來,抬手分別向許昀與喬添施禮。


    這就是蔡姑娘?


    喬添看著麵前一身女夫子打扮,舉手投足間氣質不俗,自有書卷氣在的年輕女子,心道這同他先前所想倒略有不同。


    又想到這位蔡姑娘同好友之間的諸多傳言,遂適時開口道:“晴湖,我先去廳中等你。”


    許昀本想說“不必”,但好友溜得極快。


    “蔡姑娘怎過來了?”


    “我又不做官,為何不能來?”四下無旁人,蔡錦並不避諱什麽,半開著玩笑道。


    又看著許昀說道:“且我同先生這般關係,若不來送,豈不顯得這出戲做得太假?”


    許昀不禁笑了。


    都這種時候了……


    戲台子都要垮了,還演著呢。


    “你還是不來的好。”他微歎口氣,道:“你若不來,這多事之秋,宮中一時半刻多半也記不起你。”


    蔡錦聞言也收起玩笑之色,道:“先生家中遇著了難題,當下要出遠門,我理應要送一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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