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長匣之內,儼然是一冊明黃色絹帛——


    周侍郎當即臉色微變。


    這是……


    “離京之前,陛下與夏首輔曾再三叮囑,此番事態緊要不可耽誤,恐遲則生變。”越培抬手,向周侍郎拱手作禮,道:“接下來,還望周侍郎能夠配合下官行事。”


    “……”周侍郎點了點頭。


    這張口閉口又是陛下又是夏首輔的,他敢說不配合嗎?


    書房之外,暮色如潮水般悄然蔓延漲滿於天地之間。


    ……


    翌日清早,秦五與許昀許明時叔侄二人,皆被請去了議事廳內。


    許昀剛坐下,半盞茶未吃完,便見身穿紵絲緋色繡孔雀團領袍的周侍郎走了進來,越培佩劍在側。


    “不知周侍郎一早讓我等來此,是有何要事?”許昀擱下茶盞,起身施禮罷,向身著官服的周侍郎問道。


    周侍郎看著幾人,自一旁近隨手中接過聖旨,道:“還請諸位接旨吧。”


    許昀遂臉色一正,帶著侄子跪了下去。


    秦五亦繃著臉跪下。


    他這一跪,為的是姑娘和大老爺,可不是真心想跪這什麽狗昏君。


    而燕王所料果然不差,這幫欽差果然是帶著聖旨來的!


    昨日午後才剛到,今日便要急著宣旨了,倒是連一日都不願等。


    秦五在心底冷笑連連。


    周侍郎正朗聲宣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公此戰告捷,再立大功,朕心甚慰,然聞鎮國公患病不起,朕亦甚感憂心,欽命侍郎周卿代朕前往探看,另欲擇日而親往廣明寺替國公祈福,以求國公早日病愈。戰事已畢,朕盼國公歸京之心甚濃,然國公抱病,正是需好生休養之際,朕亦不忍見國公於病中奔波……”


    周侍郎念到此處,聲音微頓。


    這都是些什麽虛偽玩意兒……


    至於鋪墊得這麽長嗎?


    若一概不知且罷,現下既知皇上用心,再讀及這些,作為一個一貫要臉的人,竟頗覺難以啟齒了。


    越培微微轉頭看向周侍郎。


    周侍郎打眼一瞟,幹脆略過了兩行,直入正題道:“……然當下四處大小動亂之事不斷,朝中兵馬調度極為艱難,麗族之戰既已休止,依朕之意當命越培暫率兵回京,以解朝廷燃眉之急,國公若尚且不宜動身,可由周侍郎陪同,暫留東元城養病,直至病愈為止——欽此。”


    廳內靜默了一瞬之後,許昀幾人叩首接旨。


    秦五跟著許昀起身,麵色依舊透著肅然的緊繃之感。


    狗屁燃眉之急!


    真這麽急,彼時又豈會讓元召堅持要繼續攻打麗族?


    如此虛偽陰毒之人,也配讓他們許家軍繼續效忠嗎?


    他便是將許家軍原地散去、搗糞坑裏,也絕不可能拿去便宜這狗昏君!


    “在下姓越名培。”


    越培走上前,來至秦五麵前,拱手道:“還請秦副將將兵符交予在下——”


    “兵符?”秦五抬了抬濃黑的眉,語氣隨意地道:“這玩意兒啊……我家將軍沒帶。”


    “……什麽?”越培微微眯眼,嗓中發出一聲倍覺荒唐的笑聲。


    沒帶?


    這種荒謬敷衍的借口也說得出來?


    “……?”周侍郎亦是一懵。


    這,的確多多少少有些過於敷衍了……?


    真找不出像樣的理由,為何不找他呢,他也是可以幫著想一想的……


    “秦副將以此作為托辭,莫非是想抗旨嗎?”越培看著秦五,眼底已是冷了幾分:“還是說,秦副將欲趁許將軍病中之際,妄圖私藏兵符?”


    這話便是直衝著秦五而去了。


    若以此發作,安個包藏禍心的罪名在秦五身上恐也不成問題——


    秦五卻一反常態未曾被激怒,反而十分坦然地道:“閣下若不信,大可命人去搜,也可叫人去營中查問,問一問將軍此番可曾於人前出示過兵符——倘若有人見過兵符,那便是秦某在說謊!到時甘領責罰!”


    越培冷笑著道:“帶兵出征,竟不帶兵符,秦副將此言當真不是在說笑嗎?”


    殺一個秦五再簡單不過,但他此次的任務是拿到兵符,兵符未到手之前,暫時不宜妄動。


    秦五麵上神色一絲不苟:“秦某從不與人說笑,我家將軍帶兵,本就無需兵符發號施令,此等可有可無之物,帶與不帶,並無甚緊要。”


    周侍郎聽得心中微驚。


    他已看出來了,這位秦副將大抵是早有應對,可許將軍無需兵符便可統領許家軍……這句話,豈可隨意說得?


    這是不打算顧忌日後了嗎?


    然轉念一想,皇上此番……又豈有給鎮國公留任何後路?


    此時許家不願交出兵權,縱是為了自保,可此次之後,也怕是真正要出大事了……


    而許家人現下所為,不外乎是不想立即撕破臉,欲拿兵權暫時作為籌碼,以此來保住京中家眷……這其中的分寸,進一寸恐會激怒皇帝做出不理智之舉,退一存則唯有於這道聖旨之前妥協,故而——


    沒帶。


    這乍聽荒唐的借口,細思之下卻自有幾分四兩撥千斤的巧妙分寸在。


    越培則是暗暗咬牙。


    好一個可有可無,無甚緊要……當真是猖狂至極!


    “那依秦副將之意,這兵符應是還在京中了?”他忍耐著問道。


    “這倒說不好。”秦五道:“久不見將軍取用,或是何時丟了也說不定——”


    丟了?!


    越培甚至被氣得笑出了聲來。


    統領近二十萬大軍的虎符,說丟便丟了?!


    來之前,他設想過種種可能會遇到的阻礙,包括許家人抗旨——


    可當今誰人不知,鎮國公一旦沒命,許家子孫裏沒一個頂用的,繼續霸著許家軍,根本無法服眾……


    而他此番隨同周侍郎一同前來,手中又有陛下聖旨,可謂名正言順,鎮國公喪命在即,許家軍一盤散沙,上下定人心惶惶,此時由他出麵收服安定軍心,這時機再合適不過!


    許家人若真敢抗旨,那就更好辦了——是也不必再另找借口拿來發落許家滿門了!


    到那時,世上再無許家後人,還怕許家軍不能徹底歸心嗎?


    他原本是打算得好好地……


    可現下……


    沒帶!


    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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