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關於議和之事斷也不會有第二種結果,但明禦史在外數月之久,總該有所得。


    “我也一同前去。”太子快走兩步追上來。


    解首輔停下腳步,看向那早早就披上了狐毛裘衣的男孩子,道:“今日寒風尤甚,殿下還是先回東宮歇息,若有要事,臣等自會使人傳話於殿下——”


    太子正要再說時,隻見解首輔長施一禮:“日後的局麵還須殿下來主持,殿下保重好身體,便是有功於社稷。”


    聽得此言,太子未再有堅持。


    他抬手還禮:“如此諸事就有勞首輔和諸位大人了。”


    “殿下言重了,此乃臣等分內之事。”


    眾臣施禮,告退而去。


    太子在原處目送片刻,以帕掩口咳了一陣。


    解大人說得對,他必須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至少,他絕不能走在父皇前麵。


    隻有他在,才能盡可能地阻止父皇繼續錯下去。


    男孩子一手攥緊了帶血的綢帕,另隻手於寒風中輕攏緊了裘衣。


    ……


    冬月廿三這一日,京中落了場雨。


    冬月裏的雨水冰涼刺骨,雨停後寒意更甚,本就清冷的街道上愈發見不到幾道人影。


    瑾康坊,明宅中,一名小廝剛出了門去。


    “這年輕人瞧著倒眼生,莫不是新來的?”頭發花白的老門房,問剛從外麵回來的管家。


    管家看了一眼那趕著馬車而去的小廝身影,道:“聽說是老爺在回京的路上收留的流民,乾州人士,家人都已不在了,是個可憐的……這幾日我觀他雖話不多,做事倒是十分勤快,因識些字,便被老爺留在書房中伺候筆墨。”


    又誇讚了一句:“讀過書的孩子,總比沒讀書的要機靈些,這幾日我使人帶他於附近轉了轉,他記起路來也尤為地快,這才幾日工夫便也能單獨出門辦事了。”


    老門房了然點頭。


    老爺雖生得一張鐵嘴,心腸卻是軟的,收留個孩子,倒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隻是,識字的孩子啊……


    或許原本該有個好前程的。


    老門房歎了口氣。


    如今這世道,可憐又可惜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那小廝趕車駛出瑾康坊,來到了希夷街上。


    車馬停靠,小廝先去了一間書齋,買了紙墨。


    剛抱著東西從書齋行出,隻聽得一陣馬蹄聲漸近。


    “快,是緝事衛!將門關上!”


    書齋的門在小廝身後突然緊閉,街上幾名百姓也連忙躲閃至一側,在那些人馬自眼前疾馳而過時,頭也不敢抬一下,生怕被釘上形容可疑的罪名。


    小廝也低著頭未有多看一眼。


    待那馬蹄聲遠去,適才抬腳,往街對麵的一間鋪子走去。


    那是一間首飾鋪。


    街上行人冷清,鋪中也並無客人在,隻一名夥計拿著布巾正擦拭著櫃台。


    見有人進來,那夥計很熱情地迎了上來,客氣地問:“小哥可是來取首飾?”


    他家掌櫃乃是城中鼎鼎有名的玉雕師,許多首飾定製需要時日,客人便多是先交了定金,待到了約定日期再使人來取。


    看這位小哥的打扮顯然是富貴人家的仆從。


    小廝點點頭,聲音又平又輕,顯得有些內斂:“我們夫人交待我來此處尋徐掌櫃,將上月定好的首飾取回去。”


    夥計笑了笑,道:“不必尋我家掌櫃,小哥隻需將憑牌出示於我,結清餘下錢款即可。”


    “夫人說了,彼時未留憑牌,我家夫人夫家姓周,乃是徐掌櫃的好友。”


    京中周姓的富貴人家有很多。


    小廝聽了不疑有它,應了聲“小哥稍等”,便去了後院尋自家掌櫃。


    沒過片刻,那道連接後院的內門簾子被打起,身穿湖藍色繡白梅褙子的徐英走了過來。


    “不知小哥是哪個周家的?”她上前笑著問。


    小廝衝她眨了眨眼,眼中也有了一絲笑意:“曾是見過的,徐掌櫃不記得小人了嗎?”


    這笑意仿佛衝淡了那張臉上的偽裝,被那雙清亮的眼睛看著,徐英一怔後,恍然笑道:“原是城南周大人家,東西前兩日便已備妥了,隨我來吧。”


    小廝點頭,跟在她身後。


    “記得上次你家夫人說想做一套新頭麵……我這兒有些新樣式圖,待會兒我找出來你一並捎回去給夫人瞧瞧。”徐英邊帶著人往後堂去,口中邊說道。


    那夥計便繼續擦起了櫃台。


    “許姑娘是何時回來的?!”


    二人進了後堂隔間內,徐英將門合上,麵上適才露出驚異與欣喜之色來。


    驚的自然是本該在臨元城的人突然出現在她的鋪子裏,喜的則是許久不曾相見也不知平安與否,此時見到人便覺安心了。


    “入城有幾日了,是悄悄蒙混進來的。”沒了其他人在,許明意也未再刻意壓著聲音說話。


    徐英並不多問細節,拉著人在椅中坐下,親手倒了盞茶送到小姑娘手中,目色關切地問:“這些時日一切可都還好?”


    許家反叛出京後,諸路傳言四起,真真假假她聽著也分不甚清,卻又不敢擅自去打聽。


    “都還好。”許明意便問起她近來如何。


    “鋪子的生意多少有些影響,但也不打緊。”徐英在一旁坐下,半側著身子看著改了容貌扮作小廝的小姑娘,輕聲問:“此番入京可是有事要辦?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沒有?”


    許姑娘來,定是有事。


    倒也不是說對方就是有圖而來,無事也不會來看她。而是此等關頭在城中走動本就極危險,更何況許姑娘一貫謹慎。


    彼此都了解對方的為人,便也不必有那些狹隘無意義的淺薄想法。


    許明意也很坦誠地點了頭,直言道:“確有一事需徐姑娘相幫——”


    “許姑娘隻管說。”徐英麵色毫無猶疑。


    她的命是許姑娘救的,仇也是許姑娘幫著報的。但凡是她能辦得到的事,絕不會有半字推辭。


    且許姑娘既找到她,便也不可能是什麽她辦不到的事。


    “徐姑娘如今與尚玉閣的掌櫃於家娘子可還有往來?”


    徐英頷首:“一直都有些。”


    她是尚玉閣出來的,於家娘子為人厚道,待她頗為照拂,同在京中便也不曾斷了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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