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的第二日,修佩羅斯城堡的墓園。


    微揚的細雪飄飄灑灑,晨間的山風也變得枯寂,久遠墓碑上的青苔附著上了一層溫潤的水珠,無聲的注視著身旁新起的數個墓堆。


    法娜穿著黑色的禮裙,胸口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


    小姑娘的眼眶一直是紅紅的,在這樣的場合她終於不用再抑製心中的痛苦,裝出一幅強顏歡笑的樣子。


    墓園很大,又很空曠。


    她的兄長與姐姐聚集在四個並排而起的墓碑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陰沉的天空在他們的身後彷佛無限的拉伸與放大。


    這在年幼的法娜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陰影,對於死亡的恐懼在這一瞬間占據了她的心靈,就好像一片深邃的黑霧逐漸淹沒了身周的一切。


    “我是不是有一天也會死呢?”小姑娘閉上眼睛,認真的思考著:“如果我也有一天會死去的話,一定要找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偷偷藏起來,這樣夏爾哥哥和姐姐她們就隻會以為自己偷偷溜到城堡外麵玩去了。”


    她畢竟才十二歲,看著這幾天兄長與姐姐們的辛勞奔波卻什麽也幫不上,她所能想到的自己所能做到最好的,就是不要給他們添任何的麻煩。


    希莉絲注意到了年幼妹妹的悲傷表情,走過來將法娜抱進懷中:


    “不要怕,法娜,我們都在這兒。”


    小女孩感覺有兩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了自己的臉上,那澹澹的溫度彷佛一下就驅散掉了她心中的恐懼,於是她用力抱緊了自己的姐姐,安慰道:


    “沒事兒的,希莉絲姐姐,法娜很乖的,法娜一點也不怕……”


    夏爾注視著她們,明明隻能在記憶中搜尋到那幾位兄弟的隻言片語,心中也陡然浮現起了莫名的哀傷。


    他雖然想不起自己穿越前發生了什麽事,但應該是死亡後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父母應該會很傷心吧,然而別的事情他都能試試想辦法,唯獨在這件事情上無能為力。


    雪邇法站在夏爾的身旁低語道:


    “以前我會想,其他人除了和我共有一個父親之外,與陌生人也沒什麽區別。對於貴族家庭來說,兄弟姊妹不過是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她撫著胸口,表情卻不像話語中那樣的絕決,彷佛卸下了平日堅強的偽裝,露出了她的無助與迷茫。


    銀發的少女捉住了夏爾的手,表情哀傷的道:“夏爾,以後隻剩下我們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感歎道:“是啊,以後隻剩下我們了。”


    …………


    簡陋的葬禮並未持續太久。


    夏爾稍微好一點,能迅速的調整自己的情緒,但他的妹妹們都消沉了許多。


    年輕人心知不能強求她們與自己一樣,默默的準備著還未完成的工作。


    不出意料的話,獸民的第一支隊伍將在明天出發前往新的領地;工匠協會運來的物資與派送的人手還需要接待;盧修斯與其他在城裏的同伴還在應付頻繁的騷擾;剛剛選拔出來的衛隊也需要初步訓練……


    現實沒有留給夏爾休息的時間,需要他完成的工作還有很多。


    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先抽出一點時間來,把自己承諾要送給幾個妹妹的禮物先製作出來,為此他特意留下了兩名東人的工匠。


    禮物分為幾個部分,首先是人手一把的貼身短火槍,這能在她們獨自出行的時候提供最後一份保障;其次是自己昨天畫給雪邇法的自行車,他並不準備有所偏袒,準備為每個妹妹先來上一輛;最後是幾張機械博覽會的票券,夏爾準備抽時間帶她們一起出去散散心,順便也為長公主殿下的邀約做些準備。


    雪邇法的信件昨天下午寫好以後便找人立刻派送了出去,皇室成員有專用的收信渠道,並隻會告訴自己認可的人。


    按照雪邇法與長公主書信交流的習慣,這封信大概能在兩天內得到回複,如果不出意料的話,長公主很有可能在一周後便會造訪貝思洛德周邊,那時也正好是機械博覽會正式開幕的時候。


    構思好了自己接下來的行程,夏爾明顯鬆了一口氣。


    麵對悲傷的親人們他所能做的不多,隻有盡可能的舒緩這種情緒,畢竟時間會衝澹一切。


    他這樣想著,下意識的想要呼喚衷心的女仆長,卻發現從早晨開始就不見她的蹤影,倒是一應流程安排的極為妥當,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繆蘭小姐去哪兒了?


    懷揣著這樣的疑問夏爾詢問了一下路過的女仆,卻意外的得知對方把自己關在臥室一個早晨都沒有出來。


    年輕人摸著後腦勺,不解的來到了她的門前。


    輕輕敲了敲門後,得到請進的許可後才走進了女仆長的房間。


    繆蘭小姐坐在靠窗戶的地方,並未穿著平時熟悉的女仆裝,而是同樣一襲黑衣,胸口別著白花,呆呆的望著墓園的方向。


    夏爾所有的猜測都消失了,他溫和的道:“您完全有資格去參加這場葬禮的。”


    灰發的女士抿了抿嘴唇,搖搖頭:“不必了,夏爾。”


    她已經完全按照夏爾的想法,開始直呼他的名字了。


    “您曾經問過我是否願意解除烙印,其實我曾經猶豫過的。”女仆長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在接受烙印之前也曾痛恨過命運為何要詛咒我的自由,直到我的母親對我說,總有一天你會理解到身為守護者的意義。”


    她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早就知道,烙印的傳承是殘酷的,也知道一旦您的父親死去,隻能殘存下一個子嗣。”


    “以前我曾覺得這就是對我施下烙印的修佩羅斯家族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可等到今天我才知道守護者們為何願意代代接受這樣的遭遇。


    “因為憐惜,因為無能為力。”


    說到這裏,她捂住嘴輕聲的哭了出來。


    夏爾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


    畢竟記憶中,這位嚴肅的女士陪伴修佩羅斯家族的人們一同生活了十數年,即使是養貓養狗都會生有感情,更何況她一手包辦了所有人的生活和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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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想的話,繆蘭才算是他們所有人的長姐。


    “夏爾,我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嗎?”灰發的女士最後帶著哭腔問道。


    夏爾愣了愣,隨後肯定的回答道: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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